凤头水鸟

□王族
有一年在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与朋友们谈论鸟类的故事, 一位朋友说,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人们经常会犯一个错误,譬如说一个地方有什么鸟,就会把那种鸟只归结于那个地方,好像别的地方便一只也没有。其实这是错误的说法,任何一种鸟儿都有一个规律:夏北冬南。夏天时北方凉爽,鸟儿们便在北方度夏,而入冬后南方较北方暖和,鸟儿们便从北方迁徙到南方越冬。
那位朋友说得很有道理,大多数鸟儿在一年时间内,有一半时间在北方,另一半时间在南方,怎能说它们仅属于一地?
其实我们那次是去克州看鸟的,那个话题也是在饭桌上谈起的,直至吃完了拌面和烤包子, 还在说鸟儿的迁徙。饭馆老板在一旁听到我们的话题,插了一句话,克州有一个水库,那里有不少鸟类,你们应该去看看。他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唐突,说有一年在水库边发生了一件事,有几只鸟儿从别处飞来,落入湖中游弋,但很快发现那里有一大群鸟儿,因为它们的到来显得慌乱拥挤,一下子被打破了原有的生活。它们知趣,便向别处飞去。有一人在水库边看到了那一幕,心想鸟儿也划分地域呢,先来者先占有一地,后来者便不可侵犯。到了第二年春天,鸟儿们陆陆续续从南方归来,也许它们在去年看见了那一幕, 所以都自觉绕开那一块水域,去了别的地方。那人又去水库边看鸟,看到那一幕后再次感叹,鸟儿从不见利忘义。
我们到了水库边,果然见水库中有野鸭子、白嘴硬尾鸭、白鹳和白尾麦鸡,对面的岸边还有斑鸠、黑腹沙鸡和乌鸦等。水库不大,但在多戈壁和荒漠的地方,毕竟还是难得,所以这些鸟儿便把这儿当成栖息地。它们在水中自由游动,水面上倒映出的雪山,显得更加晶莹。
后来见到水中有一种鸟,身上毛色黑红交夹,嘴又尖又长,头上有一撮黑色羽毛,而且从头部向上直立出一大截,因此嘴便显得更加尖长。凭直觉,它不是鸭子,而是极为罕见的一种鸟。
我们正看得高兴,居住附近的一个人悄悄过来对我说,你们说话的声音小一些,不要吓着了水里面的凤头。我便知道,水中的那鸟儿叫凤头。我想向那人问个仔细,那人却示意我们退后几步,脸上才有了释然的神情。他叮咛我们,水中的鸟儿是雌凤头,这个季节的雌凤头虚弱得很,受到惊吓后会拼命往远处游,弄不好会被累死。这么好看的鸟儿,如果它们的死和我们有关,我们岂不成了罪人?
我问他,凤头不飞吗?他说他提到的是雌凤头,在这个季节,它们背上都驮着一对幼小的凤头,它能扔下它们飞走吗?原来如此,看来雌凤头的使命确实不轻。但是我有些不解,眼前的这只凤头背上空空如也,不见幼凤头,它难道也不飞吗?他一笑说,等着吧,有凤头就有雌凤头,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在等待过程中,我问那人凤头名字的由来。他一指那只凤头,说这种鸟儿之所以得了此名,是因为头部向上直立出的那撮羽毛,看上去很像凤冠,所以被叫了凤头。我又问“鸊鷉”二字是何意,但他不知道,看来只能留待回去查阅。
那人说,凤头是奇鸟,你们今天能见到,真是运气不错。我想问他凤头奇在何处, 但因为还没有看见驮幼凤的雌凤头,想必答案在后面,便决定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只凤头由远及近,它背上驮着一对幼小的凤头,它们许是才孵出不久,紧紧趴着不动。不用问,背驮两子的是一只雌凤头。那朋友说,幼凤出生后,雌凤便背着它们游动,直至它们长到能下水,雌凤才算是完成了任务。细看雌凤,它的背不宽,却把两子驮得稳稳当当。母亲的力量是无穷的,亦能长久忍受甘苦,这一点在一只雌凤头身上一览无余。
阳光正好,那只雌凤慢慢游到横卧于水中的一棵枯树跟前,我们便看见那里有一个细草筑就的巢,那两只幼凤从雌凤身上爬入巢中,雌凤这才伸展了一下脖子,一头扎入水中,少顷后倏然从水中冒出,将身上的水甩出一层细密的水珠。看来,将身体扎入深水,出水后用力甩动,是凤头缓解疲惫的方式。
那两只幼凤已安然偃卧于巢中。细看那草巢,它悬浮于水面上,如果水位上升,它就可以浮起来,不会让待在里面的幼凤被淹死。聪明的凤头,想得可谓是周全。
那人劝我们回去,那只雌凤头要休息了,不要打扰了它。他说凤头的两条腿长得不好,像两根棍子一样插在屁股后面,所以不利于走动。更要命的是它们的脚趾上长着像花瓣一样的脚蹼,在地上几乎寸步难移,所以它们从不上岸走动,一辈子都在水中活着。
返回的路上,我仍牵挂那两只幼凤,那人说不用操心,等哪天那两只幼凤也就长大了,雌凤头会驮着幼凤选择一个合适的水域,然后突然头一伸潜入水中, 来一段泅泳。那两只幼凤迫于求生,会本能地划动脚蹼,在瞬间学会了游泳。等它们游到岸边, 雌凤头早已不知去向。它完成了使命,必须把两子交给大自然,让它们接受命运。
与那人分开时,问他为何如此了解凤头鸊鷉。他说他喜欢凤头,这几年别人都搬走了, 唯他家留了下来,为的就是每年夏天看到凤头鸊鷉。他说要等一个冬天,凤头才会从江苏飞回来,它们是在江苏一带过冬的。如此爱鸟并迷鸟的人,如今已不多见,我在心中祝福他。
对了,凤头名字中的“鸊鷉”二字,是一种古老的称呼,意即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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