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文

　　看点

　　我们的先祖吟诗作赋，乐于用草木为载体表达心绪、传递情感。回看中国文学史，就是一部与植物交融的历史。文学与植物如影随形，从不曾分离。《中国文学植物学》一书，在文学的世界里寻找植物，又从植物的视角发掘文学的价值。这本书拓展了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宽度和深度，同时为植物历史之研究别开蹊径。

　　理论与审美相得益彰

　　《中国文学植物学》的作者潘富俊教授是著名的景观植物学家，多年来，他从事文献研究与田野考察，出版了文学与植物的多部著作，在学界享有盛誉。该书是一部运用现代植物学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跨界之作。作者就如同植物“侦探”，破解古今草木之谜。书中的内容几乎囊括了植物与文学这一主题的方方面面，如文学作品中植物名称的辨析与古今演变，植物的文学意境等等，此书既有植物学理论的科学支撑，也有古典文学的审美趣味。

　　中国历代诗词歌赋和章回小说，都涉及植物的描写。有的以植物起兴，有的以植物取喻，更多的是直接对植物的吟诵。各类文学作品，总与植物为伴。《中国文学植物学》中，对文学中的植物进行考察统计，其结果深深地印证了中国古人对大自然的深情厚爱。如《玉台新咏》诗词总数769首，涉及植物的362首，植物种类多达113种。《唐诗三百首》中涉及植物的136首，植物种类81种。《花间集》诗词500首，涉及植物的327首，植物种类84种。《宋诗钞》诗词16033首，涉及植物的8449首，植物种类260种。《明诗综》诗词10132首，涉及植物的5087首，植物种类334种。《明诗汇》诗词27420首，涉及植物15145首，植物种类427种。

　　《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被称为中国先秦时代的十三经，内容包括史学、经学、艺术、礼俗制度等，是传统教育的必读之书。这些书中，除了《孝经》之外，都涉及植物。《尔雅》是解经词典，内容本来就有《释草》《释木》专篇，解读古籍经典植物名称。这些书中，目前能确切辨别的植物种类254种，其中，流传最广的《诗经》，涉及植物种类就多达137种，孔子所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影响甚广。

　　《诗经》《楚辞》中的植物

　　谈及中国古代文学，不能不提《诗经》。《诗经》记述的植物种类繁多，共有135篇出现植物，其中多数篇章以植物来“赋、比、兴”。《诗经》各篇章中出现植物种类最多的为《豳风·七月》，一首诗中就有20种植物。其次是《小雅·南山有台》和《大雅·生民》，各出现10种植物。在所有《诗经》植物中，出现篇数最多的植物是桑，共有20篇，接下来是黍类17篇，枣12篇，小麦9篇，葛藤、芦苇、柏类、葫芦瓜、松、大豆及柞木等各7篇。这些出现篇数较多的植物，都是春秋时期和古人关系较密切的植物。其中，黍、麦、稻、粟、大豆、葫芦瓜均为粮食作物及蔬菜，桑、大麻、葛藤等与衣着有关。

　　《诗经》中的植物，按照用途可以分为食用植物、衣用植物、器用植物以及观赏植物。在食用植物中，2000多年前的食用蔬菜，大多以采摘野生植物为主，栽培蔬菜极少。《诗经·谷风》：“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葑与菲都是栽培的蔬菜，葑即芜菁，菲即萝卜，萝卜直到现在，也是全世界都在食用的主要蔬菜。栽培谷类植物中，主要是小麦、大麦、黍、小米和大豆。其中，篇数出现最多的就是黍，共17篇。水稻出现在《诗经》中，表明稻米在周朝已从长江流域引入北方。衣用植物中，周朝的纤维植物主要为三种：葛藤、纻麻、大麻，至于现在我们熟悉的棉花，是在隋唐之后才传入中国的。

　　《诗经》涉及的植物，以北方植物为主。春秋战国时人口不多，生活用材多直接取自天然的树木。但是后来人口增加，加上战争频繁，成片的树林在黄河流域逐渐消失。此后对木材的需求，只能依靠人工造林供应。2000多年前，历史文献中还没有人工造林的明确记载，但是《诗经》中，对人工造林予以提及。《郑风·将仲子》中“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等诗句，可见那时候的北方，已经有人工造林。

　　《诗经》在中国北方广泛传诵，而屈原的《楚辞》则在中国南方声名远扬。《楚辞》各篇章中，出现植物种类较多的有《离骚》《九歌》《九章》《七谏》《九叹》《九思》等，各篇出现21种至32种植物。其中《九歌》的11章中，《湘夫人》出现16种、《山鬼》出现12种植物。《楚辞》出现次数最多的植物是白芷和泽兰。白芷自古都是重要药材，全株散发香味，这也是《楚辞》中最喜欢引用的植物之一。

　　泽兰为有名的香草，可做香料，《楚辞》中共有30句引述泽兰，也是古代诗词歌赋吟咏最多的植物之一。另一种出现次数较多的植物是薰草（蕙），《楚辞》中共有26句。这些植物大多为香草或者香木，也可以看出《楚辞》中最常以香草香木作为隐喻的对象。而香草香木，时常比喻人的忠贞和贤良，是对人友好的植物。

　　同时，《楚辞》中还以恶木恶草数落奸诈小人，这也是《楚辞》植物的最大特色。其中，蒺藜是最显著、引述最多的恶草之一，这种植物果实带刺，古人多引喻为不祥之物。

　　纵观《楚辞》中植物的特色，不难发现涉及的99种植物以长江中游地区为主，这和屈原生活的区域有直接关系。以香草香木比喻忠贞的品质，对后世文学作品的影响很大，用以寄情寓意的草木就达55种。甘蔗首次在《楚辞》中出现，表明屈原生活的时代甘蔗已经在长江中游开始种植。

　　章回小说中的植物身影

　　章回小说是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一种主要形式，很多章回小说中，也离不开植物的身影。如《儒林外史》中出现99种植物，其中出现最多的是茶、柳、竹。《水浒传》中出现100种植物，出现最多的是茶、柳、桃。《西游记》中出现253种植物，出现最多的是茶、松、柳。《红楼梦》中出现242种植物，出现最多的是茶、竹、荷。

　　章回小说中之所以高频率出现茶、柳、桃、竹、荷等植物，一方面是这些植物在自然界随处可见，另一方面是这些植物和人的生产生活紧密相连，这些植物不仅仅是自然界的植物，在章回小说中时常成为精神理念的代名词。章回小说与植物的关系，主要有这几个特点：一是很多使用植物成语典故，巧妙地融合在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中。二是小说详细记载古代的庭园植物，如《红楼梦》叙述大观园中栽种或自生的植物多达78种，其中松、枫等庭园树共25种，梨、枇杷等果树类6种，蔷薇、金银花等藤蔓类观赏植物共15种，草本植物及药用植物共23种，水生植物6种。三是小说中记录丰富的药用植物种类。如《儒林外史》中的药用植物有人参、黄连、半夏、贝母、茯苓等共8种。四是以植物的特殊意涵安排小说情节，如《水浒传》第46回：杨雄早来到那翠屏山上，但见“漫漫青草，满目尽是荒坟；袅袅白杨，回首多应乱冢”。暗喻潘巧云之惨死。五是植物特性映射小说人物个性，如“岁寒三友”松、竹、梅，比喻人的坚贞不屈，用松树象征君子的形象等等。

　　《中国文学植物学》是一本具有创新性的专著，要是作者没有中国古代文学和现代植物学的深厚造诣，无法完成这本书的写作。中国文学植物学之研究，是文学研究的新方向，这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价值追求相契合。了解和掌握中国古代文学与植物学的关系，能提升我们对历史、对自然、对文学的深入认识，这尤其有利于自然生态文学研究向纵深拓展。

责编：徐 硕
审核：徐晓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