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去看你
洪兆惠
中学时我和苏梅一个班,我是班长,她是团支书。毕业40多年,我们没联系,更没见过面。毕业20年聚会后,我们班5年一聚,苏梅从未露面。邀请她,她委婉拒绝。她嫁到山里,一个叫坎子沟的地方,有年几个女生想她,没打招呼,直接去了。她吃惊,也热情,但是,她们离开时,死活不收带去的东西。那些东西,无非水果干果之类,不贵重。她对不打招呼突然到访反感,还是敏感自尊,讨论来讨论去,谁也说不清,就觉得她很怪。
那次探访,我们知道了苏梅住在大山沟里,每年和丈夫种植苞米,靠苞米供出两个女儿,一个学新材料,一个读遗传学。丈夫勤劳聪明,最大特点,听她的,指东他向东,指西他向西,关系和睦,日子辛苦些,衣食无忧。
我9月退休,接着中秋国庆两节,头件事,想去看她。会同学,同学说,我们干啥,住在大城市,拿着退休金,去显摆?只好会夫人,我说,咱们就是去帮着收苞米,自带吃的,不叙旧,只干活,权当义务劳动。夫人也从农村出来,不怵农活,一听进山收苞米,来了精神。
国庆节一早,5点出发,一个小时高速,一个小时县道,15分钟山路,七点一刻到了坎子沟。从大沟进小沟,有个几米落差的高坎,过了高坎,拐过一个弯,才是坎子沟。当年高坎进不了车,断崖立陡,沟里的粮食,肩扛背驮出沟。现在破崖成路,农用四轮子勉强爬上去,可小车不行。我们把车停在坎下,拿着吃的爬上碎石陡坡。苏梅的家就在山弯里侧,四间石墙红瓦房,房基还是当年生产队的。沟里的地,原来几家承包,经过流转归到她家。她和丈夫以地为业,从大沟大堡里搬到小沟。房子往里,沟底开阔,两山之间大片平地,远远望去,苞米干黄,相拥而立,待人收获。山上,五颜六色,厚实,成熟。
开窗敞门,人不在,他们下地去了。一条土道顺着小溪向沟里延伸,两边全是苞米。平地尽头,山高林密,回望身后,感叹老天赐予的这片良田。苏梅和丈夫在道的右边地里,已经割倒大片苞米。她干活专注,到了身边才抬头一愣。她先看我,又看我夫人,马上认出我来。
她几乎惊叫,问咋走到这了?我指着夫人说,我俩今天来干活。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又说,收苞米,帮你收苞米。她说,不行不行。我说,老同学,有啥不行的?她笑着看我们,我们穿着干活的衣服,戴的是遮阳的帽子,夫人也像苏梅,在帽子外面用纱巾包着头,一副农妇样子。
“你们唱的是哪出啊?”
“收苞米,权当给自己家干。看,午饭都带了。”
她嘿嘿笑。
她丈夫善解人意,让我们三个掰棒子,自己割苞米。我们一人一趟,坐在苞米秆上,边说边干。黄澄澄的棒子让人喜欢。说话工夫,一人堆了一堆。
她冲我夫人说:“那张脸哪儿去了?他跟念书时不一样了。”
夫人笑,说:“你还是一眼认出他?”
“一激动,他总用右手摸后脑勺儿。”
“我摸了吗?”
“摸了。”
夫人笑,说:“还得是发小。”我们都笑。
我说,一下高速,就注意道边的苞米地,你家的苞米很特别。她问咋特别。我说棒大。说起苞米,她口气自豪,像说女儿。她家种的苞米,穗长16到17厘米,穗粗5厘米多,粒行20左右,每行三十一二粒。100斤棒子,能出八十五六斤粒,在山地,这个出籽率算高的。我好奇,扒开一穗,查行查粒,20行,一行32粒。我说种子选得好。她说,关键在地力,地是养出来的。这片地总共23亩,我们还是笨办法,像生产队时那样,冬天把羊粪牛粪拉到地里,一堆一堆的,春天开化后撒开,再翻地起垄。也用化肥,用的是金依菌田,这肥比别的贵,一种微生物菌剂。说着,苏梅的丈夫过来,手里拿着一穗苞米,让我们看。这茎秆多粗,他说,我俩都这么看,贵的东西肯定好,你侍弄苞米,得让苞米吃饱。粪哪,肥呀,跟我们吃的大米白面一样,都是苞米的粮食。他最后说,你同学,宁可自己嘴上省,也不能饿着苞米。
苏梅说:“末了还是要养地。我们一家感谢这地,一茬又一茬苞米,供两个女儿念书。这地对咱有恩,咱不能亏了人家。”
说到女儿,我问,年龄一年年大了,想没想跟女儿去住。苏梅说,大的在省里,二的在深圳,两个都结婚了,姑爷也好。今年春节在深圳过的,半个月,再多一天也不行,想家,想这个大山沟。这辈子就这个出息了。
正午,我们在山边一棵树下吃饭。我们准备了四个人的份,面包、火腿、茶蛋、榨菜,一人一罐啤酒。我和夫人一再表示,今天是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天。苏梅和丈夫笑,相信。苏梅丈夫离开,到苞米地边上一块坡地,那地半阴半阳,种着萝卜。一会儿,他拿两个红萝卜到溪边,洗净。回到树下,在石头上摔一个,两瓣,又摔一个,又两瓣。咬一口,脆生,满口甜汁,像水果。
苏梅说:“你们进山里时路过大堡,我嫁过来时,大堡有上千口人,现在不到四百,年轻人走光了。”她停了一下,“我俩不觉得孤单,春天里把地一翻,看着新土,开始有盼头。苞米苗长出来,绿油油的,一天一个样,那个感觉,别提了。我俩是农民,一年到头图个啥?不就是庄稼长得好,春天苗齐了,夏天别涝着别旱着,到了秋天,大棒子,装进仓里,满满一下子。傍晚,我俩坐在仓下面,看着天,四周的山,还有山上的树,陪着我俩,够了。”
我和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夫人说:“十天半月还来,住一晚。晚上,坐在苞米仓下,看山,看星,看月。” 身后的林间,鸟在唱。苏梅丈夫说,是四声杜鹃:“快收苞谷——”
苏梅冲我说:“别动——你摸后脑勺儿了吧!”
责编:杨金凤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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