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书籍将会竖立在书架” 2024年阅读印象
作者简介 周立民,学者,现任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巴金研究会常务副会长。著有《巴金画传》《巴金〈随想录〉论稿》《星水微茫驼铃远》《简边絮语》等多部著作。
周立民
壁炉柴火,不要熄灭
“透明的树上站满了候鸟,在蓝色的早晨/天气很冷,因为山上还有积雪。”(米沃什:《一年四季》)一年四季,压缩在诗中只有两行。这几年手边常见的读物是《雅众诗丛》,今年有:《我的灵魂是日落时分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聂鲁达诗精选》(陈黎、张芬龄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3月版)、《艾略特诗选:〈荒原〉及其他》(裘小龙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9月版)、《迁徙的花园:奥登诗101首》(西蒙、水芹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1月)。像以厚重的人物传记为主打的“文学纪念碑”这次也破例出了一本诗集:布莱希特《诗歌的坏时代》(黄雪媛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1月版)。红红的窄条本拿在手里很舒服,布莱希特的清醒、直接和犀利,让人痛快。
米沃什的诗集被有心的编者重做,原来的四卷精装本变成了两卷,成了平装便携版。尽管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书正文的字号一如既往地小,但是,这样的开本和设计更亲切可人。冬夜里,这样的诗句也可以驱寒:“壁炉柴火,不要熄灭。你进入我的梦境,爱情/大地的青春季节,你要保持长盛。”(米沃什:《冬季》)这是美好的祝愿。祝愿,哀怨,痛快,欢乐,不过是一些忧郁的碎屑,然而,对于个人而言,就是心灵的整个天空。个人的记忆和书写它们留在书里,留在文学表达里。“尽管地平线上有大火,城堡在空中爆破/部落在远征途中,行星在运行/‘我们永存。’书籍说,即使书页被撕扯/或者文字被呼啸的火焰舔光/书籍比我们持久,我们纤弱的体温/会和记忆一起冷却、消散、寂灭/……但是书籍将会竖立在书架,有幸诞生/来源于人,也源于崇高与光明”……(《但是还有书籍:米沃什诗歌1981-2001》,杨德友、赵刚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11月版)
我们为什么不能
永远停留在这里呢
我默默走过书架,看着立在那里2024年的难忘阅读:这一年是巴金诞辰120周年,他和臧仲伦翻译的《往事与随想》(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4月版)重版了,三卷本,部头够大,读起来,历史风云中的个人悲观也感人至深。
埃科的《米兰讲稿》(文铮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8月版),令人眼花缭乱的博学之外,还有智慧。
樊树志厚达五卷的《重写晚明史》(中华书局2024年9月版)有了皮面精装本,还添了一本《人世事,几完缺——啊,晚明》(中华书局2024年9月版),这是樊树志探讨晚明兴衰、世道人心的新作,十三篇文章,“借由人物的经历,显示历史本身的丰富多彩”。
大部头书里,我还买了一部十卷本的《锺叔河集》(岳麓书社2023年2月版),锺叔河的书,单行本都有,买此书是向他致敬,从当年的《走向世界丛书》,到后来的《周作人散文全编》,再加上他的这些文字,难得有如此清醒头脑的人。另有一部十一册的《邵洵美全集》(上海书店出版社2024年8月),让我看趣味主义者的妖娆和困境,感受“唯美”的脆弱。
阿特伍德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赖小婵、张剑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6月版),书名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让我们从高枕无忧的床上滚下来。
相隔两三百米,潘敦还是坚持用快递递来他的《顾盼》(潘敦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25年1月版)从口腹之欲,到顾盼生辉,他举手投足都是上海小开的扮相。我不去他文字里寻找什么高标逸韵和微言大义,我在挑拣他写了多少武康路,这也是我的武康路。龙门阵、老吉士、云和面馆……在他的笔下,也在我的日常中。潘敦曾想象张充和走过武康路来拜访巴金的情景,也感慨“人来人往皆是过客,浮光掠影、时空纠缠……”(《来武康路看张充和》)
李敬泽的《空山横:演讲集,关于文学关于人》(译林出版社2024年7月版)是一本装扮可爱的小书,谈的是关于文学等高大上的话题,表述方式却很家常,本雅明这样的人都成了日常的调料,加在演讲者感性的理解中,一切自然而然。就像他讨论汪曾祺:“他使我们觉得,生活本身就是值得过的;或者说,他教给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弃生活,都保持着生活世界的活泼生动。”“汪老来了,人间送小温,我们马上爱上了他。这是对生活的爱,对那些美好有趣的事物的爱,对世间平凡的好男好女的爱,对干净有风致的语言的爱。这种爱是文学的,也是生活的。”(《我们都爱汪曾祺》)
林德尔·戈登的《作家的一生:弗吉尼亚·伍尔夫传》(谢雅卿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3月版),我从这些文字的泥沼中扒拉出生活的细节。忧心忡忡中伍尔夫仅仅活了59岁,却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1941年1月15日(星期三),她在日记中写道:“乔伊斯去世了——他比我小两周左右。我依然记得韦弗小姐戴着羊毛手套,把《尤利西斯》的打印稿放在我们霍加斯宅的茶桌上。”我已经有两套伍尔夫的文集了,今年还是忍不住买了一套新的布面精装文集,以前迷醉的是她的“现代主义”表现手法,现在要体会她那颗惊惧的心。
不阅读文字
就无法知道这种乐趣
我发现,这些年关于书的书也要堆积成山了。不知道是由于人们太爱读书,或者太不喜欢读书,便吃起这些胶囊来。我也不能免俗,东一本西一本买了不少,随手就能抱出一摞,诸如《一个人的世界在书架上》(亚历克斯·约翰逊著,胡韵娇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年1月版)、《西书东藏:中国文化名家的外文藏书》(刘铮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8月版)、《书虫杂记》《图书馆杂记》(克莱尔·科克-斯塔基著,许梦鸽、陆紫莹译,商务印书馆2022年4月版)、《书会说话》(顾真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3月版)、《全球牛津书籍史》(插图本,詹姆斯·拉文主编,李家真译,商务印书馆2024年11月版)……我读得并不认真,随便翻翻,更多是贪图书名里有个“书”字,放在那里仿佛就散着书香和趣味。
宫崎骏那本书:《有书真好啊》(田秀娟译,南海出版公司2021年4月版),多好的书名啊。70岁的宫崎骏花了三个月时间重读岩波少年文库后精选50本,写了评语推荐给小朋友。关于《福尔摩斯探案集》,他写道:“小时候读,觉得很有趣。长大后读,觉得更有趣。这就是名著。不阅读文字,就无法知道这种乐趣。”另外一本《以书为友》(永江朗著,烨伊译,新星出版社2016年4月版)中谈“与有趣的书相遇”,第一句话却是“不想读无聊的书”,有道理,这是一个及时的提醒。
大卫·丹穆若什用80本书来“环绕”地球,足不出户的时刻,书给了人们翅膀。《八十本书环游地球》(宋明炜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出版)里面,作者观察到:“我们的民族传统中珍视的许多作家都广泛地从外国源流中汲取养料来开拓自己的创作。”他认为:“文学给了我们宝贵的机会去抵抗奇玛曼达·阿迪契所说的‘只有一种故事的危险’。”一千零一夜,只有一个故事,那种乏味会让人发疯。
我们阅读,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希望简单的头脑变得丰富多彩。那么,自己的书单便显得尤为重要,《记忆萦回:布鲁姆文学回忆录》(李小均译,中信出版社2024年8月版),是2019年去世的布鲁姆留给我们的最后书单,他用80部作品标示了近90年的人生。这些书因有了时光的分量变得与众不同。
李广宇为我们梳理出一份叶灵凤文学经典书单,《文学经典:插图珍藏版》(李广宇编,法律出版社2024年8月版)选取了叶灵凤西书书话一百篇,从《伊索寓言》到《静静的顿河》,不光是一本微缩文学史,而且编者精心配图,印制精美,使本书达到“插图珍藏”级别,这大概是叶灵凤出版的最漂亮的一本书吧。
《思想的邮差》(商务印书馆2024年9月版)中,《无我的自我主义者——关于但不限于猫的文字零拾》长文近180页,当然是作者的得意之作。然而,《为形容词申辩》却不能不为王强的见识竖起大拇指。经常听说有人的文字洁癖很重,每每宣称写文章不用惊叹号、形容词,不抒情。我为这种刻舟求剑的作文法想捂嘴,又觉得形容词何等无辜啊,你没本事用好,就怪在人家身上。王强旁征博引,他的结论是:使用形容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装饰本能”;“倦怠的人类有需要形容词的时候”。
一直在生活着
却从没观察过生活
《我们八月见》(马尔克斯著,侯健译,南海出版公司2024年3月版),是马尔克斯留给我们的文学遗产,它至少有不同版本的五稿,在作者生前不曾出版。然而,即便是“未定稿”,也同样展示了这位大师编织故事的能力,对当代生活和人们内心世界探索的敏锐性,以及驾轻就熟的叙述功力。爱与背叛,孤独与皈依,欲望与激情……在短短5万字的篇幅(中译本)里,作者探寻了多种主题,也将当代人的内心作了无情的透视。小说中曾有提醒:“她一直在生活着却从没观察过生活……”有时候,我们正是借助这样优秀的文学作品观察生活面对自我。
两年前《略萨谈博尔赫斯》(侯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9月版)出版时,我便期待另外一本大书中译本的出版。那就是这本《略萨谈马尔克斯:弑神者的历史》(侯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9月版),有人评价:“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哪本分析那位哥伦比亚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著作可以和这部里程碑式的文论作品相媲美。”感谢像侯健这样的翻译家,他们多年的执着,让我们对好书的期待总是没有落空。
我挺起腰
看见了蓝色的大海和船帆
不要以为,一个渺小的愿望更容易实现,或者,我们从未认真对待生活里那些“渺小”,认为很多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这样,错过了,耽搁了,忽略了,回过头去,早已物是人非。拉姆齐一家就是这样,他们在海滨别墅度假,说是要到望着的海中岩礁上的灯塔看一看。这么简单一个愿望,在那个夏天竟然没有实现,再来已经是十年之后。这十年,遭逢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是伍尔夫《到灯塔去》中的故事,据说这部小说最接近她的自传。
1915年1月1日伍尔夫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在新年的钟声中彻夜未眠。”(伍尔夫:《思考就是我抵抗:伍尔夫日记选》,齐彦婧译,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9月版)新的一年来了,除了多读几本好书,还能有什么愿望和期待吗?有时候我的愿望很渺小很低微,不过希望像米沃什《礼物》中所描述的平常日子:多么幸福的一天。晨雾早已散去,我在花园里劳动。蜂鸟落在忍冬花上。这世上的事物我再也无所企求。我知道没有什么人值得我去羡慕,我遭到的种种不幸,也早已忘记,想到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并不感到羞愧。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病痛,我挺起腰,看见了蓝色的大海和船帆。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选择去拥抱布莱希特那样热烈的春天:“春景沐浴着崭新的阳光/在情侣们眼前渐渐展开/高高的天上,第一群鸟/飞入眼帘/空气变暖/白日变长/草地明亮。”(《春天来了》)
责编:齐志扬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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