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松

　　每个人的心头都会有一团灿烂的光焰，像暗夜里在苍茫的大海上矗立的灯塔，或远或近，或微或强，照耀、指引着夜航的人们前行的路。

　　我的心头也有一团灿烂迄今的光焰，那就是作家路遥。19岁那一年，因为电影《人生》，我知道了路遥，贴近并走进他的精神世界，直至他成为我心头一团灿烂的光焰。

　　那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家为了补充人才不足，在初中设立“小中专”定向招生考试。我们县共有三四十个录取名额，绝对是一个优中选优的拔尖考试。我决意报考“小中专”。

　　一个脑袋上披着高粱花子的农村青年要通过考学来改变人生谈何容易？虽然我发奋过，努力过，但是接连两年报考都落榜了。我唉声叹气，泪花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生活还得延续下去，为了赚工钱，我只好和几个同龄伙伴去土地承包大户家的稻田里干活。起早贪黑，每天15元钱。手里有了一点积蓄的我作了一个决定，骑上自行车去18里外的沟帮子镇，把这些工钱全部用来买书。对我来说，沟帮子就是一个当时无比神往、类似“城里”的地方，上初中时，在那里的新华书店买过参考书呢！

　　那天，天空淅淅沥沥飘着细雨，不巧的是，新华书店正在搬迁，我只好去了火车站。我钻进了检票口旁那间昏暗的不过十几平方米的铁路书店。货架上摆满了书，一部上中下三本、蓝色封面、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平凡的世界》吸引了我的目光。从书中的人物小传上我知道，这部书的作者是路遥，电影《人生》的作者。翻看了几页之后，我就被质朴的文字深深吸引，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小说中精明强干、不甘屈从于命运安排、性格坚韧的孙少安、孙少平兄弟，善良淳朴的父亲孙玉厚，和少安、少平深深相爱的纯洁美丽的润叶、光彩照人的田晓霞……一个个人物鲜活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看到了父母亲，看到了乡亲们。

　　这部书是我22岁的人生里最激动人心的长卷，给我枯燥乏味的青年时代带来了很多欢乐，它曾伴着我在老家的乡下熬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我的心头倏然闪亮起了一团灿烂的光焰，那就是也想做路遥那样的人，像路遥一样成为一名书写自己和乡村的作家。

　　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之所以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发表了一些稚嫩的作品。起初是市县一级的刊物，散文、诗歌、小小说什么都写，后来有稿子在省级以上的刊物发表出来了，激动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到大队部查找报纸，创作、抄写、寄稿子，更多的是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对我来说，这些纯粹是出于爱好，并没想通过写作来改变什么。自从读了《平凡的世界》，我给自己枯燥无味的生活做了一个定位。

　　从那时候起，读书写作成了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是到地里头锄草，也忘不了揣上一本书来读。晚上，别的同龄人出去看电影谈恋爱，我就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写作。

　　过日子少不了柴米油盐，不能光想着写作忘记了生活。

　　1995年早春三月，我加入了打工的行列。为了写作，我忙里偷闲，有时干脆就把本子放在膝盖上来写。打工的三年多，我写了五六十万字，稿纸几尺厚，其中有一部农村题材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这些文字我没有往外投寄，在我看来，稿子还显稚嫩，权当练笔了。

　　1996年金秋，我在山东即墨大官庄的一个小书店里买了一本路遥的中短篇小说集，才知道这位心中仰慕已久的作家已经去世了，难过了好一阵子。

　　打工枯燥的间隙，我被小说集中《早晨从中午开始》《黄叶在秋风中飘落》《风雪腊梅》感动着，使我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一直坚持了下来。自上世纪90年代起从事文学创作到现在，走过漫长的30多个年头，我发表多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六七百万字，出版了十五六本书，也算得上是一个作家了。能够坚守一份孤独和清贫，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可我是那么热爱它，它已经浸入了我的灵魂和身体。我觉得我就是路遥笔下的少安、少平。

　　大多数人不都是少安、少平吗？文学滋养的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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