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文化的门窗
俞晓群
1982年《读书》杂志第12期,发表钟叔河文章《中国本身拥有力量——编辑“走向世界丛书”的一点体会》。钱钟书读后大为赞赏,主动邀请钟叔河来京时到家中做客,还鼓励钟先生将文章结集出版,他愿意为之作序。后来杨绛写信给钟叔河说:“他(钱钟书)生平主动愿为作序者,唯先生一人耳。”
1985年,钟叔河著作《走向世界》在中华书局出版,他在后记中说,适逢中华书局李侃路过长沙,李先生建议将此稿收入中华书局“中华近代文化史丛书”,还写了推介文章。钟先生接受了李侃的建议,却“失诺于北京三联书店,在这里向范用、戴文葆、沈昌文、秦人路诸君致歉”。此为题外话。
钱钟书兑现前诺,为《走向世界》作序,全文有1000余字。他赞扬钟叔河“眼光普照,察看欧、美以及日本文化在中国的全面影响……找到极有价值而久被湮没的著作,给研究者以便利,这是很大的劳绩”。此外,序文中有两段内容,让我记忆:
一是钱钟书的才子气,他谈到自己早年用英文写过关于清末我国引进西洋文学的片段,经常涉猎那些游记、旅行记、漫游日录等。但以往自己对这一类“稀罕而不名贵的冷门东西”视野很窄,只局限于文学研读。加上一些出洋游历者强充内行或吹捧自我,像康有为《十一国游记》、王芝《海客日谭》等,往往无稽失实,应了英国的老话,所谓旅行者享有凭空编造的特权(the traveller’s leave to lie),远来和尚会念经。
二是钱钟书俗中见雅的文字风格,他写道:“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有时大开着门和窗;有时只开了或半开了窗,却关上门;有时门和窗都紧闭,只留下门窗缝或钥匙孔透些气儿。门窗洞开,难保屋子里的老弱不伤风着凉;门窗牢闭,又怕屋子里人多,会气闷窒息;门窗半开半掩,也许在效果上反而像男女‘搞对象’的半推半就。谈论历史过程,是否可以打这种通俗粗浅的比方,我不知道。”怎么不可以呢?这也是钱钟书一贯的文风。如上世纪90年代,《文汇读书周报》陆灏写信向钱钟书夫妇约稿,钱先生回信说:你“具有如此文才,却不自己写作,而为他人作嫁,只忙碌于编辑,索稿校稿,大似美妇人不自己生男育女,而充当接生婆(旧日所谓‘稳婆’)”。
由此言归正传,钱钟书写道:“中国‘走向世界’,也可以说是‘世界走向中国’;咱们开门走出去,正由于外面有人推门,敲门,撞门,甚至破门跳窗进来。”文字通俗明白,道理已经很清楚了。
此时,我的思绪也回到现实中,回到我的书房,认真翻检架上的存书,我的手上有哪些“中国走向世界”或“世界走向中国”的著作值得推介呢?有很多,本文择要例说几部:
其一,方豪《中西交通史》上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方豪早年自学成才。上世纪20年代,他曾与陈垣、张星烺、向达、张维华、张荫麟、白寿彝、郑鹤声、罗香林、李俨、岑仲勉等人往来。1941年受聘为浙江大学史地系教授,抗战胜利后在北京辅仁大学任教,后来在台湾大学历史系任教。学术界对方豪评价很高,如他去世时,苏雪林在悼念文章中写道:方豪的离去,“宗教界、学术界一颗巨星又收敛了它的光芒,顿觉天宇沉沉,一片漆黑。”韩琦在《中西交通史》后记中写道:“方豪全靠自学成才,发表的文章数量之多,涉及面之广,学术价值之高,可谓是前无古人,恐后人也难以逾越。”再有《季羡林说国学》一书中,提到许多名人论中国文化的著作,如歌德《歌德谈话录》,汤因比《历史研究》《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周一良《中日文化关系史论》,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方豪《中西交通史》等。其中许多论断发人深省,如汤因比论秦始皇与刘邦统一中国的不同之处,阅后颇有振聋发聩之感。而季羡林摘引最多的观点和资料,恰恰来源于方豪的一些著作。
其二,钟叔河“走向世界丛书”“走向世界丛书续编”,前者36种,后者65种,附录4种,岳麓书社。这套书的出版,历经一个漫长的过程。1981年,钟叔河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工作,他开始出版“走向世界丛书”第一部林鍼《西海纪游草》,此后3年中,接续出版20种。1984年钟叔河去岳麓书社工作,他将这套书带过去继续出版,至1986年,合计推出36种。到2008年,钟先生发现市面上有人翻印“走向世界丛书”中的部分著作,因此向出版社提议,应该及时修订重印这套大书,最终合订成十大册重印出版。此时钟先生的手中,尚有此套丛书计划中的60余种未能出版。直到2016年,经多方努力,才将“走向世界丛书续编”推出。此时距第一种书面市,已经过去30余年。今日评价,钟先生几乎凭一己之力,为中外文化交流展现一个视角,树立一座丰碑。
其三,“西方早期汉学经典译丛”“当代海外汉学名著译丛”“海外汉学研究丛书”,大象出版社,主编任继愈,执行主编张西平、耿昇。这套书我存有30余册,将它们与钟叔河“走向世界丛书”比较,正如钱钟书所喻,中国恰如一座打开门窗的屋子,“走向世界丛书”中的那些人是走出房间,观望世界;而这三套书中的人是走入房间,观察中国。两者合璧,即成中外文化交流的两个侧面。任继愈在总序中说:“回溯历史,中外文化交流共有五次高潮。”第一次在汉朝,公元前后1世纪,开通了丝绸之路;第二次在唐朝,公元7—8世纪;第三次在明朝,公元14—15世纪;第四次在清末鸦片战争前后,19世纪;第五次在五四运动前后,20世纪到现在。这三套书从21世纪初陆续出版,其中好看的书极多,名著如莱布尼兹《中国近事——为了照亮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名人传记如《马礼逊——在华传教士的先驱》,有趣的书如《中国图说》,让人惊奇的书如《中国的犹太人》等。这套书貌似太学术、太深奥,其实不然,只是著译者的背景、视角、思维、政治、文字等差异,不像中国人自己的著作那样易于亲近,往往让泛读者望而却步。
其四,《中国印象——世界名人论中国文化》上下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此书再版,又将副题中的“世界名人”改为“外国名人”。书中有利玛窦、维科、孟德斯鸠、康德、黑格尔、罗素等许多外国名人论述中国文化的言论。其实早在1991年,湖北人民出版社曾出版此书,书名为《世界名人论中国文化》。初版时王建辉送我一部,后来找不到了,只好又买一部。再后来见到广西师大版本,又买一部。某时因工作之需,推荐给小编们阅读,至今还未奉还。我写此文急用,只好又买一部。就这样前后买了四五部。此书为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编,何兆武、柳卸林主编,他们不辞辛苦,出手编选译注名家文章,保证了全书品质上乘,大异于坊间篡抄之辈。只是广西师大2001年版有趣,他们在书后附录中,放入一篇张中行读后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文章很短,文字一如既往,生花妙笔,绕来绕去。比如他说:“人生之理在辨是非好坏。如今女士的鞋,尖头而跟高,说好,可以求助于美学,说不好,可以求助于实用主义,结果必是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如此笔法可归于钱钟书一派,只是一个由深入浅,一个由浅入深。
其五,《斯坦因中国探险记》四卷,春风文艺出版社。作者奥雷尔·斯坦因是犹太人,1862年出生于匈牙利,后入英国籍。他曾经四次到中国新疆及河西地区探险,“第四次因中国学术界的抵制与反对而夭折”。巫新华主持翻译,书中内容取自斯坦因《沙埋契丹废墟记》。这是一部奇书,除了书中内容的神奇,还有附带着许多神奇的判断,比如对斯坦因历史地位的评价,他究竟是一位伟大的探险家、考古学家,还是一个震惊世界的文物偷盗者?抑或兼二者于一身?再如此书序言,转用孟凡人为《沙埋契丹废墟记》中译本所写的序,副题为“斯坦因探险的性质与如何看待其著作问题”,实为一篇檄文。当然,阅读此书时,我们还会想到余秋雨《文化苦旅》中的文章《道士塔》,以及王道士的故事。
责编:徐 硕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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