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善良
李海燕
他站在大门的一侧,面带微笑地看着下班的工人。他与几个擦着他身边经过的人打招呼。但人们似乎都累了,着急离开这个透支了一天体力的地方,都没来得及回应他一下,就脚步匆忙地去赶公交,或者在右侧的车棚里找到自己的电瓶车,坐上去,一给电,人和车子像一条条鱼滑进外面密集的下班人流里。
整个过程,没人跟他说一句话,或者给他一个专注的眼神。
等工人们离开厂区,按惯例,他会关好伸缩大门,锁好旁边的小角门,白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可今天他还站在那儿,没关大门,也没锁小角门,心里仿佛处于一种等待之中,像一天的事还剩下那么一点儿收尾的活没完成,而那一点儿对他而言又是极其重要和美好的。
每天工人离厂后,他的肩头就像卸下一个担子,会轻松地坐在门卫的小屋子里,两只胳膊支在那张小桌子上,看着外面。6点钟的时候他会吃晚饭,一边吃饭一边刷着抖音,他爱看一些心灵鸡汤类的视频短剧,他觉得那里面的故事好看,说的话也好听。
太阳被那栋32层的高楼挡住了,阳光不甘寂寞地在大楼两侧照射出来,映在两边的楼身上。他依然站在那儿,等待着一天最为完美的结束。这期间他接到在农村老家留守的老婆的视频通话,老婆告诉他,母亲的心脏病犯了,让他给买药。他说一会儿就去药店,明天让客车给捎回去。接下来老婆按惯例跟他唠叨一些家事,院里的鸡鸭鹅猪狗,地里的庄稼长势,还把1岁的小孙子放在镜头前,让他看,让小孙子叫爷爷。小孙子刚冒话,只会叫妈妈,可能是奶奶一次次地让他叫爷爷,他有些烦了,一下子把奶奶的脸抓破了。于是,老婆又唠叨起带孙儿的苦与乐。
老婆絮絮叨叨地说了20多分钟。这是每天他最受用的,可今天他心里装着事呢,盼着老婆赶紧说完。老婆察觉到了他有些心神不宁,眼睛里满是疑问。最后问他啥时候回家。他说他想攒几个休息日,等秋收时回去帮老婆收秋。说完匆忙结束了通话,随后老婆的微信消息就跟过来了。
怎么这么着急挂了?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你是不是不愿意回这个家了?
他说,竟胡扯,咋敢说这没边没影的话,就不再理会老婆,但老婆这句话给他提了醒,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了。
他关好大门,锁上角门,开始在厂区内游走。
他先去了车间那儿,车间静悄悄的,银白色的卷帘门前没有一个人影。他转到厂房后面,除了几棵银杏树站在那儿,别无其他。他转到左侧的厕所那儿,先进了男厕,然后转到女厕这边,站在外面问了一句,里面有人吗?没人回应。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问了一句,确定没人回应时,他把头探了进去,厕所里已经有些幽暗,他没看见什么,又不放心地走进去,挨个蹲位看了看,才放心地离开。之后他去了办公楼,从一楼走到三楼,每层楼的每个房门他都敲了敲,连卫生间都没放过,最后他爬上楼顶。楼顶也是空空如也。他站在楼顶上,黄昏的光带着幽幽的暗色,像一块暗灰色的轻纱,把天地间笼罩了起来,同时也笼罩了他的心。
他回到门卫小屋,晚饭也没心情吃,坐在那儿,思绪飘飘悠悠地在脑海中萦绕。他又把工人们下班时的情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认真回味几个触动了他的细节,一个小伙子吹着口哨从他眼前经过,一脸的欢喜。一个姑娘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声音清脆甜美。还有……还有……最后,他确定那些人里确实没有冷冻车间的女工田小琴。
早晨田小琴明明来上班了,为什么没下班呢?中间请假走了?他一天都没离开过半步,即使中途走的,他也会看到的,她究竟去哪了?
晚上9点钟了,离工人下班时间已过去5个小时了,他的晚饭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已没了热乎气。那栋32层高楼上,横七竖八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把他的心晃得好乱。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田小琴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下班的人流里呢?突然他眼睛一亮,随之是无比惊恐。他抓起挂在墙壁上的一串钥匙,向冷冻车间跑去。
等他打开车间那扇门,没等喊,就看到了门口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人影。他几步上前把人背了起来,小跑着离开了冷冻车间。
原来田小琴临下班时去工具间,结果眩晕症犯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等她从工具间出来,车间大门已经锁上了,她拍打着大门,喊了很久……
田小琴问他怎么会想到她被关在冷冻车间里了?
他说来这儿工作半年多了,她是唯一一个每天上班下班都跟他这个门卫打招呼、说问候话的人,上班一声,嗨,早上好;下班一声,嗨,明天见,这么长时间从没间断过一天。有时候她休班,也会说一声,后天见了。今天早晨他听到了她的那声问候,晚上却没听见,他就确定她没离开厂子。他找遍了厂里所有的角落,最后才想到了车间,好在为了应对一些突发事件,他有车间的钥匙。田小琴眼睛湿润了,连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是个有些笨拙的人,但他在那些视频短剧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说是田小琴的善良救了她自己。
责编:周艺凝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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