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松

　　在过去的乡下，哪个屯子没有一个或几个大大小小的碾盘呢？那上面，不知承载了多少乡下少年的梦幻和快乐。

　　我6岁那年，我们家搬到了屯子西边的第四生产队落了户，经常和小伙伴们到生产队大院“青年点儿”门前那棵老槐树下的老碾盘旁玩耍。

　　为什么从原来的二队落户到了四队，说起来，至今让我鼻子酸酸的。二队那个时候每个壮劳力的工分是5分钱，而四队却达到了1毛1分。这对瓜菜半年粮的我们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那时候姥爷在四队颇有些威望，在姥爷的周旋下，我们家落户到了四队，境况果然大有改善，不欠队里的钱了，还能吃饱肚子。

　　两年后，我上学了。那时候人们吃完饭后，能用“戏匣子”（收音机）听一段刘兰芳讲的《岳飞传》和袁阔成讲的《烈火金钢》，就是最大的享受了。那时候虽然通了电，可有电的时候少，没电的时候多，“来电了”是我们听到的最兴奋的呼喊声。每到晚上，大伙儿都挤在一起围着“戏匣子”听一段评书。

　　除了听“戏匣子”外，对大伙儿最有吸引力的莫过于听“刘大玄”讲故事了。“刘大玄”本名叫刘福元，因为他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再加上爱喝两口，久而久之大伙儿就给他起了这个绰号。每到夏日的傍晚，大伙儿都奔老碾盘那儿听“刘大玄”讲故事。

　　老碾盘很大，能坐上十几个小伙伴，摆一桌酒席，据说，它有100多年了。

　　那时候，“刘大玄”也就60多岁的样子，在大队做饭。他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穿过百家衣，吃过百家饭，十多岁就给地主扛活当长工。当长工的时候，“刘大玄”认识了一个打头的叫“郭油嘴”。“郭油嘴”小时候许给了庙里，师父是个学识渊博的喇嘛僧，常常给他讲一些奇闻轶事。“郭油嘴”记性好，师父给他讲的故事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后来，师父辞世了，“郭油嘴”见在庙里混不下去了，就蓄发还了俗。跟着“郭油嘴”，“刘大玄”听到了不少精彩绝伦的好故事。“刘大玄”的故事十之八九就是从“郭油嘴”那儿听来的。

　　“刘大玄”的故事讲得声情并茂，只见他敞着怀，肚子大得像个弥勒佛，一边摇着蒲扇，那精彩的故事段子就好像不断的水流似的。说到高潮处抑扬顿挫，说到低潮时又轻言低语，就好像他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他讲故事最擅长的就是结扣子、抖包袱，真真正正地做到了一波三折，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等吊足了大家伙儿的胃口后，他就会从一个大大的搪瓷缸子里喝口浓茶，抹了抹嘴，说句“欲知后事如何，明天接着说”。那气势，那韵味，一点也不逊于戏匣子里的刘兰芳和袁阔成。今天想起来，“刘大玄”就是一个出色的民间故事家。我今天能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多半与他当时的影响分不开的。

　　老碾盘是财东“马老债”家的，解放后碾盘就归了集体，成了大伙儿碾米磨面的去处。这年夏天，“刘大玄”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有关碾盘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们早早地来到了碾盘那儿听故事。“刘大玄”绘声绘色地说，解放前，碾道里曾经吊死过“马老债”爷爷的小妾小茴香。“马老债”的爷爷是一位前清举人，看上了长工王老五的三姑娘小茴香，仗着手中的财势，花大价的彩礼将小茴香娶进家中做小。小茴香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刚烈，新婚之夜假说解手吊死在了马老太爷家门前的碾道里了。

　　“那后来呢？”我一听就来了兴致。

　　“刘大玄”说：“后来呀，屯里就传说小茴香死得屈，阴魂不散，常常在夜间出来哭泣。可这只是传说，我也是闻其说而没有看见过。后来到了1969年，屯中不知怎的又沸沸扬扬地传开了闹鬼的事。”

　　“比这儿更玄乎的有关碾盘的故事还有呢！”

　　“刘大玄”见大伙儿听得入了迷，摇了摇蒲扇，大伙儿的胃口一下子又给吊起来了，七嘴八舌地求“刘大玄”给讲讲。

　　“刘大玄”说，其实，小茴香死后不久，就开始风传碾房闹鬼了，马老太爷觉得对不起小茴香，就来夜祭，结果，马老太爷当时就吓得背过气去。不久，马老太爷咽了气。讲完了有关碾盘的故事，我们谁都不敢自己去碾盘那儿磨面了。

　　后来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刘大玄”什么也没要，只承包了有碾盘的“青年点儿”。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也懂得了一些事情，心里纳闷，“刘大玄”咋就不怕碾坊里的小茴香呢？

　　直到有一天“刘大玄”死了，又过了好多年，屯里人从他的儿子们那儿知道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秘密。原来，“马老债”临终前告诉他的老伴儿，无论到何时都不要扔下那个破碾坊。碾盘底下埋着一坛子金元宝。老伴儿听老爷这么一说，高兴得掉下了眼泪。“马老债”死后，老伴儿也得了重病，不久，也死了。

　　“刘大玄”是“马老债”老伴儿的娘家的亲侄子，“马老债”老伴儿把“刘大玄”当成自己的儿子，临终前又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刘大玄”。怪不得“刘大玄”讲一些鬼怪故事，原来是怕人们发现那碾盘底下的秘密呀！

　　可“刘大玄”的儿子们说，他们的父亲并没有在那个碾盘底下发现什么金元宝。至于“马老债”到底埋没埋一坛子金元宝，已成为老家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现在，每每回到老家，我还会向老碾盘的地方张望，虽然“青年点儿”和那个碾盘早已不在了，只剩下那棵孤零零历经几次雷火仍然根深叶茂的老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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