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连元:适应新媒体,评书才能占住地儿
田连元翻阅着自己50年前的手稿,向记者讲述当年在电视上讲评书的经历。开 创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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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刘臣君
核心提示
1985年,在电视上说评书,是中国评书史上破天荒头一份儿。那年,田连元在辽宁电视台开讲长篇评书《杨家将》,随后“无台不田”,成为引领20年电视评书风潮的开端。上世纪90年代,田连元《评书表演艺术》出版,将上千年说书人口传心授的表演秘密诉诸文字,梳理出系统的评书表演理论,也是独一份儿。
近日,83岁的田连元在北京家中接受了记者采访。他直言,任何一种艺术既没有无缘无故的失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它应运而生,等需要的条件都具备了,就来了,如40年前的评书一样,面对当时的“新媒体”——电视,也曾惴惴不安、手足无措,最终华彩转身。如今,新媒体又来了,评书一样会有单属于自己的机遇。
从这些心声中,我们真切地听到,田连元对评书的挚爱、身为圈内人的希冀。
长篇电视评书第一人
从《杨家将》讲起
本报记者:电视评书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评书的表演方式,也改变了您的职业生涯,您介绍一下电视评书诞生的过程,以及您在表演中是如何创新的。
田连元:当时正是电视机在全国普及,辽宁电视台提出让我到电视上说评书,我一听就很高兴。要知道,电视那可是当时的“新媒体”,评书是古老的传统艺术,让二者结合,扩大评书的影响力,我认为很有必要。
首先我要先确定讲什么题材。当年,我之所以录《杨家将》,正是因为《杨家将》里边的人物如杨继业、杨六郎、穆桂英、佘太君的事迹老百姓都比较熟悉,但又有说书人发挥的空间。根据我的研究,从北宋末期到南宋时期就有说书人在酒馆茶肆说杨家将的故事,开创了评书艺术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期。经历了万千说书人的演绎和传承,《杨家将》的故事逐渐完整,结构缜密起来,被称为“万年不过时的杨家将”。
再一个就是要确定电视评书的表演时间。如果像书场里一说两个小时,电视台肯定不允许。刚开始他们希望我先播5分钟,观众喜欢再延长到10分钟。这完全违背了评书艺术的规律,评书是讲故事的,需要一个叙述的过程,5分钟,故事还没展开就结束了,老百姓哪有那功夫看5分钟的你?
后来就确定了20分钟的表演时间。20分钟需要一个很好的开头,很好的结尾,当中还要有点情趣儿,我把20分钟的表演风格概括为“要么有点儿词儿,要么有点儿趣儿,要么有点儿哏儿,要么有点儿劲儿”。需要把评书浓缩下来,精简细节到不能再精简,使人听得明白,听得进去,这说起来谈何容易。
我认为这是评书表演的一次革命,要想占住电视这块地儿,包括今天的新媒体,你必须改变自己,适应这种新的形势,而不是老想去改变电视、改变新媒体。
本报记者:任何创新都会遇到阻力和疑虑,您在电视评书领域的创新也遭到了一些批评,比如说电视评书表演的呈现,表演时带有的一些武术套路。
田连元:从书场评书到广播评书是一种创新,从广播评书到电视评书也是一种创新,不能听了几十年广播评书就认为电视评书的创新不对。评书这门艺术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活化石,你看博物馆里有个说书俑,已经成为文化符号。古人劳动之余聚在一起,大家要唱歌,要说话来互相取乐,这可能是小说的雏形,也可能是评书的雏形。
从当年的产生至今,它的核心没变,还是一把扇子,一块醒木,一方手帕,表演者就靠这三件东西翻云覆雨,营造想象中的世界,让观众听得不亦乐乎。
老艺人在书场里边说,那是光说吗?观众不仅要看到评书演员的表演,他的语言,还要看到他的形体和动作,不看怎么能把观众吸引住呢?说书大家柳敬亭的师父莫后光早年在私塾教书,以说书闻名,曾说《西游记》《水浒传》,“听者尝数百人,虽炎蒸烁石,而人人忘倦,绝无挥汗者。”他说书精彩到让人忘记天热,忘记挥扇子,等他说完了,观众才感受到热。
评书是高级艺术,说明白故事是低级阶段,把故事说生动是高级阶段,要让听众“拔不出耳朵来”。什么叫拔不出耳朵来?怎么做到拔不出耳朵来?上了电视说评书又该如何说?这一点我就反复揣摩,要把评书段子加工到一定程度,让观众听了以后接着往下听,而不能够听完之后就散神,不能改变方向。否则那就不是电视评书。内容精到还不够,光说不行,还要配合动作、眼神、节奏。
评书表演“方法论”第一人
从《庄子》谈起
本报记者:说到这,就不能提到您的《评书表演艺术》一书,您也被公认为“评书表演理论体系”第一人,您如何总结评书的表演理论?
田连元:评书表演艺术我认为早已有之,但没有人系统总结过而已。比如刚才我提到的莫后光、柳敬亭师徒。柳敬亭之前说书已是“随口诙谐,都是机锋”,拜师莫后光后,莫后光首先告诫他:“要辨性情,考方俗,形容万类。”“口技虽小道,在坐忘。忘己事,忘己貌,忘座有贵要,忘身在今日,忘己何姓名,于是我即成古,笑啼皆一。”“坐忘”是《庄子》里提到的,“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说书时让你忘记了身体的存在,除去聪明,把身体所有的技能都放下,把直觉去掉,你就成了天人合一了。
这是莫后光对柳敬亭磨炼出足够的说书技巧后,对他指出了提升到“方法论”的哲学方向。你也可说是以前评书表演艺术口传心授过程中,难得留下来的“秘籍”。
后来柳敬亭说书到精彩处,观众舌头翘起来听,听到忘情。我体会他讲的“坐忘”是忘掉时间、空间,忘掉观众,营造出说书人自己的想象世界,在想象的世界里做自己的“人物”。
后来我在《曲艺》杂志上写了一篇文章,莫后光、柳敬亭的体验派,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要早300年。道理是一样的,你走的路对,你就对了。只是因为曲艺的特殊性,“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历史进程中,留下来的理论不成系统。
评书表演艺术理论就是营造想象艺术的表演体系。相较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中国戏曲这三大表演体系,评书表演体系是另外一种。特殊在评书演员要营造出想象中的世界、想象中的人物,在这个世界里跳进跳出,一人多角。表演想象需要经营打造出来,最终得到观众的认同。
本报记者:您说过“他当过皇帝、大臣、元帅、娘娘、盗贼,等等,等等,都是假的……如今长眠于此,才是真的”这句话,很好地描述了以上的理论。
田连元:作为艺术理论来讲,它跟其他表演形式不一样,说《杨家将》《水浒传》,每个人物都要有“定性”,他有什么个性,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比如《杨家将》有寇准、杨延昭、孟良、焦赞,《水浒传》有宋江、卢俊义、林冲,每个人的特点都不相同,表现得准确、不矛盾、有性格才能营造想象。
这是评书或曲艺独有的表演体系,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表现出无限的世界。你一个人站在这儿,除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表现?你能表现的风雨雷电晨昏,不同的人物性格、特点你怎么做?这群人有不同的性格,他们之间发生矛盾,最后发生战斗或者妥协怎么办?需要你来交代明白,让这些在观众脑袋里活现出来。
我说过评书《水浒传》,每个观众心里面都有个潘金莲的形象,他们的思想水平、社会经历不一样,脑海里浮现的潘金莲形象就不同,根据你的讲述跟着你走,跟着你悲观、乐观,最后认同。但等《水浒传》成了电视剧,潘金莲就成为王思懿塑造的形象。
我在央视电视剧《水浒传》做顾问时,电视剧里涉及林冲命运走向问题来咨询我,我提出看法,施耐庵的《水浒传》写到最后有败笔,林冲和高俅有血海深仇,结果跟着招安去征方腊,这不符合人物的遭遇和性格。最后电视剧用了我的情节:招安时林冲不下山,在晁盖坟前痛饮,醉死当场,至死没下山。
本报记者:您开电视评书先河,提出评书表演理论体系,您觉得评书表演艺术的最高境界会是什么样子?下一步评书艺术该如何发展?
田连元: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到终极境界。很多人称“说书先生”,我觉得说你是先生,你其实是一辈子的学生,说书这一辈子你不知会说什么书,说到什么地方,说到什么情节,只有你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你就要学习、了解,了解明白才能说好书,令人信服。所以说说书艺术,既是浅显的艺术,又是深奥的艺术。
说明白事不难,想把书说生动,要成为大说书家,那需要终其一生,永远是学生,永远是学艺者。我曾经写过一首打油诗:难时不会会更难,恰似登高又攀岩,寻常只须绕山转,临顶却要汗洒干。
评书的最高境界?我认为永远在将来。我从艺60周年时说了一段话:“我没到评书的最高境界,我现在都不认为我怎么好,我形象一般,声音不扛造。如果将来有一个人思想非常活跃,他有哲学家的思想,有艺术家的感觉,有戏曲演员的表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才是评书再次兴起之日。”
人物简介
田连元 1941年生,国家一级演员,评书表演艺术家。第七届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创作了《杨家将》《水浒传》《小八义》《隋唐演义》《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红岩》等众多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评书作品。曾被评为“全国评书、评话十大名家”“听众喜爱的演播艺术家”称号,首开长篇电视评书先河,被称为“电视评书第一人”。
责编:曹思洋
审核: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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