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乾

　　在这东北大都市的喧嚣里，咋还藏着条上海滩弄堂般的幽幽小巷呢？醉过酒，醉过烟，醉过茶，醉咖啡的滋味却是初尝，且不只是因了那神奇的咖啡豆，引我多巴胺爆棚，心驰神往的竟是这幽幽的咖啡小巷。

　　咖啡的厚醇在蜿蜒、曲回千余米，坐拥咖屋近百间的咖啡小巷里，浓浓地、缓缓地流淌着，精致地调制出了咖啡小巷自己的味道。在昔日的博物馆旁，在错落有致的老建筑间，宽窄不等的巷子、装潢各异的咖啡屋，令人追思冥想的上世纪的街景，粗犷、精致、简约、怀旧，妥妥地浓缩出了一隅醉人风情。

　　我走走停停，品味着百年前的风情，仿佛呼吸到了当年的气息，耳畔隐隐传来马拉有轨电车的摇铃声……然而，迎面扑来的却是埃塞俄比亚瑰夏咖啡的香甜丝滑，牙买加蓝山咖啡的绕舌神醉，巴西伊瓜苏的柔和而有力，夏威夷科纳黄油的微微酒香……

　　我饱胀鼻翼，贪婪地吸吮着小巷的生机，舍不得咖啡小巷的香醇。心生感叹，不由想起明代诗人刘溥的诗句来：“绿水平桥北，青帘小巷西。酒香春瓮满，山色晚楼低。”吟罢驻足环视，蓦然间就看到了那块颇具历史沧桑的街牌：八经街。

　　得知沈阳八经街咖啡小巷的火爆，还是源于无所不知的互联网。起初是三三两两的帖子上传，或是有在咖啡小巷打卡的照片闪现，我想又是商家炒作。商品经济社会人们竞争激烈，昏头涨脑、精疲力竭无可避免，喝杯咖啡醒神醒脑、抗倦解乏，无可厚非。喝咖啡就喝咖啡，咋凭空又弄出了个文化现象？眼下任何事物一跟文化扯上关系就有了几分神圣，就有了历史的厚重，就有了划时代感，就有了经济价值。于是决定不予理会。

　　可没想到，网上却越炒越热闹，不只限于本市本省的游客，全国各地的帖子也越来越多。很多外地游客不远千里专程来沈阳八经街咖啡小巷打卡、拍照、品尝美味咖啡，回去后又发帖盛赞不止。突然我感觉不像是炒作，出于作家的敏感和好奇，便有了这次探赜索隐。

　　出于职业习惯，来之前我还是做足了功课，弄清了八经街的前世今生。八经街的诞生，源于100多年前的1907年。当时，腐朽没落的清王朝对内残酷镇压、对外闭关锁国，面对席卷全球的轰轰烈烈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视而不见，甚至极力抵制。列强用坚船利炮威逼“自我开埠”。所谓“自我开埠”，就是设立“商埠地”，让洋人进来和我们的民族工商业竞争。就是这一年，奉天“商埠地”在美日列强不平等条约的逼迫下诞生了。由地方政府征集一块土地，成立商埠局专门管理，让国外的金融、实业、官僚买办到这里租赁土地办公司、建企业。国内的民族资本也可以进来竞争。

　　当年奉天的商埠地东起小西门外，西到被日本人霸占的南满铁路附属地的马路湾，总面积1万多亩。商埠地内以经纬度划街建路，如今的八经街，就是当年的奉天商埠八经路。奉天商埠地的开埠，使西方金融资本疯狂涌入，一时间光银行就有11家，英国的汇丰、法国的汇理、日本的横滨正金、朝鲜银行奉天支行，等等。英、美、法、德、俄、日都在这里设立了领事馆。

　　外来资本的进入也引发了民族资本的竞争。1918年，张作霖指派财政厅厅长王永江，先后在商埠地投资兴办了南北两大市场。南北两大市场的兴起，使奉天商埠地的经济发展空前火爆。光以八卦街为中心的南市场和以皇寺庙为中心的北市场，囊括的大小商铺就有3万余家，涉猎行业巨多，从实业加工到商品贸易，从金融信贷到信托典当，从洗浴旅店到酒肆茶楼，从跤场镖局到梨园影院，真是五行八作，无所不有。当年全国有四大娱乐胜地之说：上海的大世界、天津的劝业场、北京的天桥和奉天的北市场。

　　八经街北靠北市场，南毗八卦街，而且外国领事馆和外国银行都建在附近。南北两大市场的兴起，又使许多达官显贵、商贾巨甲趋之若鹜，来这里盖公馆、建官邸、开商行。一时间八经街成了奉天城的隆兴显贵之地。在这里，饮食文化首先改变，吃西餐喝咖啡就顺理成章了。这是我在历史尘封中找到的八经街咖啡小巷的前世，也该算是基因吧。我想那时八经街的咖啡屋和小酒吧不会少，因为有需求就会有买卖。至于是否已形成咖啡小巷，没有历史文献记载。

　　据说现在的八经街咖啡小巷形成于40多年前。刚开始时也是应需而生的商业行为，犹如路边的小野花、林间的灵芝草，抵抗着风吹雨打，也享受着大自然的日月精华，渐渐地便越长越大。忽然一日，我们发现这些野花和灵芝不但美丽芬芳，且有顽强的生命力，于是就一起助力，帮着浇水施肥，创造好的发展环境，于是就了不得喽，这些野花和灵芝草竟蓬勃起来，一发不可收，成为一种可人的城市文化现象。

　　循着醇厚的咖香，一路在小巷观瞻缓行，犹如徜徉在百年八经街折叠的时空中。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拍照，或在装潢别致的咖屋前，或以某名人故居为背景，年轻人居多，也有些中老年人在其中，还时有不同肤色、不同面孔的外国人。他们的穿着都很有特色，或靓丽时尚，或简约反璞，也有长发男、短发女的文艺范儿夹杂其中。他们的表情轻松自然、恬淡，拍照时没有那种大张大合的造型。

　　我不断走进一间又一间造型各异的咖啡屋，迎接我的是独特的咖啡香气和令人心静的轻缓音乐，还有或年轻或年长的老板们并不夸张的笑脸。咖啡屋里都是安静的，有的独自一人，一杯咖啡一本书；有的戴着耳机，微闭双目听着什么。也有三三两两喝着咖啡聊着天，聊艺术的，聊股票行情和投资商机的，轻声细语，少有粗门大嗓的。

　　老板们都在精心地制作着咖啡，精心摇动着手摇磨豆机，精心地制粉、压坯、调配，炮制天下各类美味咖啡，就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有些小型咖啡屋里老板就充当服务生。

　　这咖啡小巷，一间间简约古朴的小屋，散落于大都市的静街小巷，以精致的美食美酒，迎接天下食客。屋子虽小，却是大都市机体的一个个鲜活的细胞，既凝聚着民间的烟火味，又搏动着时代文明的心跳。

　　我本想跟老板们聊些什么，聊聊八经街，聊聊咖啡小巷，聊聊咖啡小巷为啥这么火。可这静谧舒适的环境根本不给人夸夸其谈的机会，一切都在静谧中理会，在静谧中蔓延。我倏地觉得此时也不需要聊些什么了，一路走来的耳濡目染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案。于是我便一杯一杯地品尝咖啡，一间屋一间屋地拜访，直到心跳疯狂，多巴胺爆棚……

　　我亢奋地站在咖啡小巷，思绪万千。百多年前清王朝腐朽没落、闭关锁国，致使狼烟四起，国之不国，民不聊生。现在，还是这条八经街，因沐浴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才真正蓬蓬勃勃发展起来。

　　我突然觉得百多年历史的八经街就是一大杯浓缩的咖啡，加牛奶就是拿铁，加水就是美式咖啡，加香草就是香草拿铁，加奶泡就是卡布奇诺……

责编：闫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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