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子围

　　夕阳西下的公园里，散步的老庞看到了小学同学板凳，肯定没错，无论岁月如何磨砺，他还是认出了眉梢儿有疤的板凳，那个曾经总欺负他的家伙，如今却因为一场脑血栓，变得行动迟缓，像挎着菜筐的老大爷，完全失去了早年的威风。

　　小时候，板凳总是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每次在游戏中都死死地拿捏他，尤其是撞拐，记忆中老庞好像几乎没赢过。撞拐是很多人都熟悉的游戏，在地上画一个圈儿，对战双方用右手把自己的左脚或者用左手把自己的右脚提起来，金鸡独立。双方在蹦跳中追逐相撞，出圈儿或站立不稳双腿着地就输了。有一次，老庞被板凳狠狠地撞倒在地上，手掌支撑地面时擦出了口子，鲜血渗出。委屈的泪水在老庞眼眶里打转儿，板凳则在一旁鄙视地看着他，说：奔儿头，奔儿头，下雨不愁，你也就这熊样儿！奔儿头被刺激了，他偷偷在本子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

　　然而，命运似乎开了一个玩笑，40多年后他们才见面，而曾经的强者和弱者的位置似乎颠倒了。老庞走到板凳身后，突然喊了一句：板凳！板凳回过头来，打量着老庞，说：你谁呀？怎么知道我的外号？老庞咯咯地笑着说：我是小时候的奔儿头呀！扒了皮我能认出你骨头。板凳眼睛一亮，说：扒了皮，我也能认出你骨头。老庞说：小时候撞拐的事儿我还记着呢，一直想找你复仇。板凳的眼神里瞬间有些黯淡，叹了口气说：乘人之危，是吧？知道你小子憋着坏呢。奔儿头没松口儿，盯着板凳的眼睛，挑衅地问：咋样？没种了吧？板凳也紧盯着奔儿头，目光并没有妥协，相持了一会儿，板凳说：别看你后来出息了，可输谁，我也不能输你！

　　那好啊，奔儿头说：三盘两胜，规矩照旧！

　　板凳先是犹豫了一下，可脑血栓后遗症并不影响撞拐，用灵活的一条腿站立，不灵活的另一条腿进攻，似乎相得益彰。可当奔儿头提起脚金鸡独立时，他的斗志被激发出来，两人开始在圈儿里蹦跳，寻找最佳进攻机会。突然，板凳来了一个假动作，猝不及防地向奔儿头冲击，奔儿头来一个急转弯，巧妙地避开了板凳的冲撞，接着展开反击，等板凳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失去平衡，双脚着地。接下来，板凳屡战屡败，他提出五盘三胜，可无论如何还是赢不了奔儿头。奔儿头对喘着粗气的板凳说，怎么样？今非昔比了吧。板凳不服气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走着瞧！

　　就这样，奔儿头和板凳只要在公园里一见面，他们就开始撞拐，遇到刮风下雨天，他们见不到对方还觉得心里少了什么。板凳每次输了，都心有不甘，他涨红了脸，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准备下一次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板凳的能力一点点恢复，由开始的完败到偶尔扳回一局，对于他来说，扳回的那一局足以令他偷偷啜泣。奔儿头和板凳的游戏吸引了公园里锻炼身体的其他老人，渐渐有人加入进来。人数多了，他们就发明了一种新的玩法，对阵双方排成两列，画一条“楚河汉界”，相互对撞，落脚或过线者为胜。这个游戏很快就流行起来，老人们都沉浸在这种简单的快乐中，公园里变得热闹非常，充满了欢声笑语。

　　那天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公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奔儿头和板凳又开始了新一局的撞拐。板凳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和不甘，而是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他们在圈儿里蹦跳着，互相躲闪、撞击……3∶2，板凳终于赢了奔儿头。板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一刻，他仿佛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回家路上，板凳觉得自己的双腿充满了力量，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陷入沉思。他想，哪天得找奔儿头喝两杯，好好聊聊，聊聊往事，聊聊人生。

　　一连几天下雨。雨晴那天，板凳期盼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他看到初秋的夕阳把奔儿头的影子拉成了修竹。隔着大老远，板凳大声喊：“奔儿头，有种的来呀！”

　　其实板凳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眼里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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