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都城的记忆
俞晓群
阅读古代典籍,我对中华书局《中国古代都城资料选刊》有些特殊的偏爱。是因为它收有那么多优秀的典籍如《三辅黄图》《洛阳伽蓝记》《东京梦华录》《雍录》等,还是因为有那么多当代名家如邓之诚、周祖谟、黄永年、何清谷、辛德勇等笺注?不仅如此,主要是我感兴趣的历史门类如《五行志》《天文志》等,讲述人与天地之间发生感应的故事,往往具有虚幻的色彩,如果能为正史故事中的人和物,作一点历史空间的考察,也就是在时间的线索中找寻空间的依托,自然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至于怎样考察呢?除了实地考古之外,大约只有阅读相关书籍一条路径。当我基于这样的想法找寻资料时,不自觉中便将《中国古代都城资料选刊》一本本翻检出来。本文列出选刊中三本书,以证其说。
无名氏与《三辅黄图》
《三辅黄图》又名《西京黄图》,简称《黄图》,专记秦、汉都城建设,而以汉代长安为主。《中国古代都城资料选刊》收录此书的版本为《三辅黄图校释》,校释者何清谷。《三辅黄图》的作者未署名,他是何时人氏呢?何清谷前言说:孙星衍称为“汉末人撰”,苗昌言称为“汉、魏间人所作”,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称为“梁、陈间人作”,陈直称为“原书应成于东汉末曹魏初期”。何氏倾向于陈直的观点。再说书名,“三辅”即“武帝太初元年改内史为京兆尹,以渭城以西属右扶风,长安以东属京兆尹,长陵以北属左冯翊,以辅京师,谓之三辅。”(《太平御览》)“黄图”是指“帝王图”。所以书名本义是“三辅地区的帝王图”。
《三辅黄图》涉及正史中的故事很多,略举几例:一是“十二长人”的传说,即称秦始皇二十六年,在临洮出现十二个高大的人,“身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此事《汉书·五行志》《宋书·符瑞志》均有记载,但解说不同。班固说始皇认为是祥瑞,还销毁天下兵器,铸造了十二个巨大的金人,结果十四年后秦就灭亡了。沈约说前史以为是秦亡的征兆,其实是汉兴的符瑞,结果汉代自高帝至平帝恰好历经了十二任帝王。此“十二金人”安放的方位,《三辅黄图·秦宫》有记:“销锋镝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人,立于宫门。坐高三丈,铭其后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诸侯为郡县,一法律,同度量,大人来见临洮,其大五丈,足迹六尺。’铭李斯篆,蒙恬书。”二是《汉书·五行志》记载秦孝文王时有人献上五条腿的牛,刘向说此为告诫秦王不能再大兴土木、修建皇宫了。“秦遂不改,至于离宫三百,复起阿房,未成而亡。”此事《三辅黄图》有更详细的记载:“阿房宫,亦曰阿城。惠文王造,宫未成而亡。始皇广其宫,规恢三百余里。离宫别馆,弥山跨谷,辇道相属,阁道通骊山八十余里。表南山之颠以为阙,络樊川以为池。作阿房宫前殿,东西五十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建五丈旗。以木兰为梁,以磁石为门。周驰复道,度渭属之咸阳,以象太极阁道抵营室也。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基旁,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三是《西京杂记》记载汉武帝时河间王刘德曾修建日华宫,“置客馆二十余区,以待学士。自奉养甚薄,不逾宾客。”据言日华宫的砖石上均刻着“君子”等词语,世称“君子砖”,如今价值不菲。《鲁迅日记》有记,鲁迅于一九二四年九月,曾以六元钱买过一块君子砖。日华宫的修建《三辅黄图》亦有记载,文字与《西京杂记》同。四是汉代许多名家如刘向、扬雄等曾在天禄阁校书,《汉书·扬雄传》记载,王莽时扬雄在天禄阁校书,有治狱使者来抓他,扬雄从阁上跳下来,差一点摔死。《三辅黄图》中有天禄阁条目,还记载“刘向夜读”的故事:“天禄阁,藏典籍之所。《汉宫殿疏》云:‘天禄、麒麟阁,萧何造,以藏秘书、处贤才也。’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黄衣,植青藜杖,叩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父乃吹杖端,烟燃,因以见向,受五行《洪范》之文。”正是基于这段故事,刘向后人或以“黎阁刘氏”自称。
杨衒之与《洛阳伽蓝记》
杨衒之,正史中无传,唐代道宣和尚称杨衒之为北平人,元魏末年为秘书监。杨氏为何写此书呢?道宣说他有菩萨心肠,见到“寺宇壮丽,损费金碧,王公相竟侵渔百姓,乃撰《洛阳伽蓝记》,言不恤众庶也。”(《广弘明集》)杨衒之本人却说:“岁次丁卯,余因行役,重览洛阳。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尽,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野兽穴于荒阶,山鸟巢于庭树。遊童牧竖,踯躅于九逵;农夫耕老,艺黍于双阙。《麦秀》之感,非独殷墟;《黍离》之悲,信哉周室。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今日寮廓,钟声罕闻。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洛阳伽蓝记》自序)
《四库全书总目》称赞《洛阳伽蓝记》:“其文秾丽秀逸,烦而不厌。可与郦道元《水经注》肩随。”中华书局重新点校《洛阳伽蓝记》,有读到两个版本,一为周祖谟校释本《洛阳伽蓝记》,收入《中国古代都城资料选刊》;再一为杨勇校笺本《洛阳伽蓝记》,收入《中国史学基本典籍丛刊》。两者都是极好的史学著作,但杨勇撰述有一个习惯,他引文“有时为节引,将数段文字捏合在一起,中间不标记省略号……”(中华书局编辑部“出版说明”)我在阅读核对时发现,此种现象不是“有时”,所以阅读或引据要时时小心,注意核对原文。
《洛阳伽蓝记》涉及正史故事,略举二例:一是《魏书·灵征志上》记载,永安、普泰、永熙年间,每次京师平等寺定光金像流汗,国家都会有事变发生,所以很让人畏惧。《洛阳伽蓝记》详细讲述了那尊佛像的故事:“平等寺,广平武穆王怀捨宅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孝敬里也。堂宇宏美,林木肃森,平台复道,独显当世。寺门外金像一躯,高二丈八尺,相好端严,常有神验,国之吉凶,先炳祥异。(孝昌三年十二月中,此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时人号曰‘佛汗’。京师士女空市里而往观之。有比丘以净绵拭其泪,须臾之间,绵湿都尽,再换以它绵,俄然复湿。如此三日乃止。明年四月,尔朱荣入洛阳,诛戮百官,死亡涂地……)”二是《魏书·灵征志上》记载:“出帝永熙三年二月,永宁寺九层佛图灾。既而时人咸言有人见佛图飞入东海中。永宁佛图,灵像所在,天意若曰:永宁见灾,魏不宁矣。渤海,齐献武王之本封也,神灵归海,则齐室将兴之验也。”此事《北齐书·神武本纪》亦有记载:“齐高祖神武皇帝,姓高名欢,字贺六浑,渤海蓚人也……(太平元年)二月,永宁寺九层浮图灾。既而人有从东莱至,云及海上人咸见之于海中,俄而雾起乃灭。说者以为天意若曰:永宁见灾,魏不宁矣;飞入东海,渤海应矣。”对于这段故事,《洛阳伽蓝记》的记载更为详尽生动:“永宁寺,熙平元年灵太后胡氏所立也。在宫前阊阖门南一里御道西。中有九层浮图一所,架木为之,举高九十丈……永熙三年二月,浮图为火所烧。帝登凌云台望火,遣南阳王宝炬、录尚书长孙稚将羽林一千救赴火所,莫不悲惜,垂泪而去。火初从第八级中平旦大发,当时雷雨晦冥,杂下霰雪,百姓道俗,咸来观火。悲哀之声,震动京邑。时有三比丘赴火而死。火经三月不灭,有火入地寻柱,周年犹有烟气。其年五月中,有人从东莱郡来,云:‘见浮图于海中。光明照耀,俨然如新,海上之民,咸皆见之;俄然雾起,浮图随隐。’至七月中,平阳王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于长安。十月,而京师迁邺。”
韦述与《两京新记》
韦述,京兆万年人,唐代史学家,《旧唐书》有传。他的著作《两京新记》,“两京”是指隋唐时代的长安城和洛阳城,分别是两个朝代的西京和东京,时人合称“两京”。《中国古代都城资料选刊》收录此书为辛德勇辑校本,与唐杜宝《大业杂记辑校》合为一册。
《两京新记》与正史联系,列举一则:《旧唐书·五行志》记载:“大历十年二月,庄严寺佛图灾。初有疾风,震雷薄击,俄而火从佛图中出,寺僧数百人急救之,乃止,栋宇无损。”此事《新唐书·五行志》亦有记载:“大历十年二月,庄严寺浮图灾。初有疾风震电,俄而火从浮图中出。”此中“庄严寺”,原名为“禅定寺”,《两京新记》记载:“隋初置宇文弼别馆于此坊,仁寿三年,为献后立为禅定寺。宇文恺以京城西有昆明池,地势微下,乃奏于此建木浮图。高三百卅尺,周匝百廿步……武德元年,改为庄严寺。”
责编:杨金凤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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