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一勺,气象万千
李海卉
上世纪80年代初,一部《福尔摩斯侦探案》印数达845万册,而中华书局出版的《蔡元培年谱》只印了5000本。邹韬奋编《生活》周刊时,以“有趣味有价值”为号召,但是趣味价值,到底怎样解释呢?《陶庵回想录》里写道:“《生活》之能从一两千份畅销到十多万份,原因所在,我看是内容的合乎情理,每期刊登的文章,从韬奋的《小言论》到《信箱》,论的说的,都不是什么奇文,但是老少咸宜雅俗共赏。”
进而陶亢德提出:“一个刊物要编得好,编者必须心里有个主意,若只想迎合读者,必定劳而无功,因为人心不一,张三爱看这样,李四好读那样,你有天大本领,能够尽如人意?倒是我有我的主意,我写和我选我以为然的文章反好。”
出版人的案头,总有一盏不灭的灯。灯下是堆叠的稿纸、勾画的笔迹,以及作者与编辑之间密密麻麻的通信。他们以书为舟,在时代的浪潮中摆渡思想;以笔为锚,为文化史留下一个个沉甸甸的坐标。
李昕在《一生一事》中反复提及一个词:“训练有素”。初入人民文学出版社时,他从校对做起,每天审阅5万字书稿,一字一句打磨《中国现代小说史》三卷本的巨稿。他校杨绛译《堂吉诃德》时,发现“风车”一词在西班牙原文中实为“磨坊”,立即标注。杨绛回信:“译稿仓促,多谢指正。”这份译稿后获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面对新人杨义的150万字书稿,李昕顶住压力将其推为高校教材,只因“扎实厚重,新意迭出”的学术价值值得冒险。
汪家明则以另一种方式诠释匠人精神,他在山东画报出版社时,策划《老照片》系列,提出“以图叙史”的模式,要求每张图配千字短文,既有史料价值,又具可读性。他用图与文的交织打破传统出版模式,从封面到版式,甚至书脊的麻线铰接,皆追求“展卷之乐”,让历史以更鲜活的面目走进大众视野。在编辑《老照片》时,收到一封读者来信,附着一张泛黄的照片:1938年,云南腾冲一位私塾先生带着十余名学生站在茅屋前,背后挂着“礼义廉耻”木匾。照片提供者称,这是其祖父冒死保存的家族遗物。这张照片后被编入《抗战中的中国教育》专题,成为抗战时民间教育的实证。汪家明说:“编这些书,一定会比生命更长更久。”
李昕退休前最后经手的书是《商务印书馆百年书信选》。书中收录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后张元济致胡适的信:“总厂全毁,唯有纸型库幸免,此乃文化命脉所系。”这批纸型后来成为商务印书馆复兴的基础。
汪家明在范用临终前探望,见他正在病床上校对《叶雨书衣》。范用颤抖着在稿纸边缘写下一行小字:“目录页留白多,可加衬页。”这本书后来获得中国出版政府奖装帧设计奖。后来汪家明整理范用遗物时,发现一本1953年工作笔记。某页记录:“巴金《家》再版意见:觉慧离家时‘头也不回’可改‘回头望了一眼门环’,更合人性。巴金未采纳。”这条未被采纳的建议,成了编辑与作者博弈的永恒注脚。
“写,本身就是一种史观。”书海一勺,或许微不足道,但万千气象,正藏在这一勺之间。出版人的价值,藏在那些被抢救的画页、被较劲的纸型里。李昕40年校对过5亿字,汪家明编过230期《老照片》,范用临终前还在勾画一条版心线——这些具体而微的书事,也许比宏大叙事更真实地丈量过一个时代的文化厚度。
“编辑是为他人做嫁衣”,但一针一线的走向,都藏着时代的针脚。书页翻动时,总有新的故事在生长。
责编:闫尚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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