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油润的夏天
刘梦泽
《诗经·小雅》中有“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夏天的开场自有一番喜悦景象。汉代,张衡《西京赋》里有“盛夏含冻裂地”,班固笔下也有“北土高寒”的句子,他们眼中北方的夏天都带着青铜剑的冷冽。到了唐代,岑参的“六月槐花飞,忽思莼菜羹”,描绘了北方六月槐花飞舞的景象;杜甫的“六月青稻多,千畦碧泉乱”写出了北方六月稻田里青稻生长茂盛,田畦中清泉流淌,呈现出一幅生机勃勃的风光。如今,六月的北方,夏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蓄满了滚烫的生机。
这样的季节总在某个清晨突然降临。树木是最诚实的孩子。杨树举着银亮的圆叶,在风里翻动成千万面小镜子,晃得骑车的人眯起眼睛。柳枝垂得更低了,细叶间漏下的光斑跳在青石板上,像谁撒了把碎金子。最动人的还是槐树,雪青的花串沉甸甸地压弯枝丫,引得黄蜂醉醺醺地打转。空气中蒸腾出六月特有的、混合着槐花香和皂角味的清气。
花朵们则像憋着股狠劲。月季开得泼辣,大红大紫地攀上砖墙;芍药端着牡丹的架子,开得团团簇簇;倒是胡同口的野蔷薇最懂风情,粉白的花瀑漫过灰瓦,自带轻盈伶俐的姿态。偶尔见姑娘蹲在花前,你会相信《古诗十九首》里“香风难久居”的怅惘,原是写给北方夏天的花事。
六月的北方把千年王气都酿成了人间烟火,连正午的日头都是慷慨的,把金箔般的阳光铺满街巷。辽河平原的风从不断档,河边的柳树多了几分野气,柳条垂进浑黄的河水里。
我常在暮色初临时往浑河桥去,夕阳把钢架桥染成橘红色。钓鱼的老汉收起长竿,塑料桶里鲫鱼扑腾着,沾着河泥的脚边扔着半瓶老龙口。对岸的玻璃幕墙亮起灯时,晚风正掠过河滩上的艾草噗噗作响。最喜夜雨突至的时辰,雨点开始时如擂战鼓,转眼又变成沙沙细响,槐花混着雨丝落进积水洼。这时,我才体会出汉代大家笔下北方夏天的清冽。
近日,常听朋友说起红梅文创园夏天节目颇多,周末去体验一番。暮色初临时,红梅文创广场的露天银幕正徐徐亮起。我穿过时光草坪,晚风裹着爆米花的甜香。光束穿透渐沉的暮色,在斑驳的红砖厂房外墙上投下跃动的光影——这是专属于工业丛林的星空。草坪上早已星罗棋布着马扎儿和野餐垫,银幕两侧的观众区被幽默地分为“I人”和“E人”专区。电影里卡车正穿过林海雪原,放映机的光束里浮动着细小尘埃,像被惊起的时光碎屑。左边的文艺青年捧着电影台词手账,右边热络的街坊大爷们边看边喝起了老雪。工业记忆与新潮文化在此刻达成奇妙的和解。
中场休息时,穿汉服的女孩们在潮玩区制作电影胶卷书签,金属冲压机的咔嗒声让人恍觉置身旧车间。卖中街雪糕的大姐推着保温箱穿行,保温棉被掀开时腾起的白雾,与AR导航小程序投射的虚拟烟花在夜空交织。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举着“烦恼粉碎机”收集观影心愿,电子屏上突然弹出一条:“希望最后一场放映《钢的琴》。”
我蜷在草坡高处,看银幕光影流淌。晚风送来远处的潮湿气息和场内滚动的热潮酿成夏夜的味道。穿轮滑鞋的少年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惊散了流萤般的思绪,银幕上的脸庞突然泛起温柔的涟漪。这大概就是原本的老工业区献给六月的赛博情书。
回到家里,小院的葡萄架筛下细碎的星光,蝈蝈在葫芦藤里拉锯。谁家窗棂漏出屏幕的蓝光,电视剧的片头曲混着知了的长吟。这样的夜晚,连梦境都是油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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