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生命价值与灵魂救赎 重建乡村精神秩序的力作

——读孙惠芬长篇小说《紫山》

　　最近阅读孙惠芬女士的长篇小说《紫山》，我很快便被其迷幻的故事和美轮美奂的语言表达所吸引，随着小说的情节和设计继续前行，乃至于一口气读完全书。忽然感觉有当年柳宗元阅读韩愈《毛颖传》的情景，“若捕龙蛇，博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掩卷深思，吾心戚戚，感慨良多，有一吐为快之冲动。但我学术视野主要在唐宋文学和传统文化中的儒家思想方面，现当代文学关注甚少，阅读量不多，故在现当代文学领域没有发言权。

　　但既然都是文学，古今中外都有相通之处。而且文学是人学，文学作品的本质永远离不开人性，其评价标准都是真、善、美，其评价尺度都是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都是内容与艺术表现两个方面，故还是从这些方面谈一谈粗浅的看法。

　　古代文学学术界，在分析评价古人作品时经常提到要“不诬古人”“不负古人”，即要求秉持公正、客观的态度，既不能对作品的思想进行歪曲和误解，不能刻意拔高或溢美，也不能辜负作者的良苦用心，尽量挖掘出作品深层意蕴的价值和意义，符合作者的初心。那么，作者创作《紫山》的初心是什么？所要表达的深层意蕴究竟是什么？

　　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紫山》深度展示了在社会转型期辽南农村的社会风情以及人们的精神面貌。时间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中国改革开放时期，地点以辽南庄河市蓉花山镇小峪沟峨上、峨下屯为中心，辐射到青堆子镇、黑岛等地。

　　《紫山》最成功之处在于人物性格的塑造，首先是三个主人公命运以及人物形象的成功。主人公是小说的灵魂，老百姓称之为“书胆”，即书之核心，书之肝胆的意思。本书的书胆便是上卷的“三个人”，即汤犁夫、汤立生、冷小环。

　　这三个人物的塑造相当成功，既有鲜明的个性而不平庸，又非常平实而没有任何神化色彩，就如同生活在我们中间的一个生动的人。

　　汤犁夫是第一号人物，他是作者着力塑造的人物形象。他从小便阳光上进，学习成绩一直优秀。他有理想有韧性，其人生经历极其坎坷复杂。他本是苏家人，很小时母亲被迫离开苏家改嫁到小峪沟峨下屯汤家。他十八岁时受不了苏家三婶和三叔为他而大吵大闹，便坚决离开苏家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在曲折的寻找过程中，得到当地一位年轻聪明女子冯玉凤的热心帮助才找到母亲，母亲惊喜，继父收留并养育他。其后他的人生旅途顺利，出现多次机会，曾到赞比亚坦桑尼亚修铁路，成为国际主义战士，前途一片光明。但他在可以有铁饭碗的情况下，却因为无法承受在非洲不该得到的荣誉，坚决告别机修行业，回到小峪沟开起木匠铺。他无论干什么都像模像样，都是高手。他在生活方面是个能人。汤立生34岁才领回一个媳妇，但亲哥哥不让住本来应该属于他的一间半房，而汤犁夫不但接纳他并花钱为他操办婚礼，这表现出他的义气和热心肠。在汤立生服毒后，他没有丝毫退缩，而是将一切苦水吞进肚子里，在接受一切苦难时还时刻在保护冷小环，以强大的心态应对各种复杂的情况和各种眼色和言语。在处理完汤立生丧葬之事，冷小环再次遭遇不测入狱后，他坚信冷小环不是盗窃犯，是无辜的，这种判断出自他对于冷小环人品的深刻了解。他最后没有离开峨上，而是继承继父蚕王的身份和事业，使得小裕村最传统的优势项目继续发挥着振兴乡村的作用。

　　冷小环（冷杰瓦）是另一个主人公，她身上有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敢于反抗不公的性格，四岁便敢于拿火柴点燃柴火垛，就因为奶奶唆使爸爸打妈妈，而奶奶的那句“女人不打，上房揭瓦”的话刺激她给自己起名就叫“冷揭瓦”。其后由于年轻被谷三皮欺骗而与之结婚生女，二年后逃离虎口回到在青堆子的家，想重新生活而到一家饭店在后厨负责买菜和清洗盘子碗，正是这种选择意外遇到汤立生。冷小环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只需要一个有房子，她能够把女儿接来抚养，而汤立生明确告诉她自己有房子。于是她便与他登记结婚并跟随他来到小峪村。在汤立生服毒后，她没有丝毫退缩，在医院抢救的半个月时间里，她独自面对濒临死亡的丈夫，既要承受道德的拷问，又要尽到妻子的责任，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在炼狱中煎熬。回家后的三天两夜，她始终不离开丈夫，百般安抚和服侍，即使乌老道明确告诉她可以不参加送盘缠，送灵可以不到三岔路口，但她却坚持都要参加，足以显示其尽妻子之职责的信念，是个勇于担当的人。冷小环的人生是很悲凉的，但换个角度思考，她也有幸运的一面，一个是她的养母养父对她关怀爱护，而她的亲生父母乌老道和女企业家齐秀珠对她也时刻惦念和关怀着。

　　汤立生是三个人中的最后一个，却是关键人物。正是他的服毒才造成整个悲剧的发生。他是一个满身都是缺点的人，这个评价是准确的。他确实不是坏人，但确实有严重的缺点，他爱慕虚荣，懒惰，不愿意踏踏实实干活。他的自卑和对方嘲讽的过分加上酒精的刺激，使得他回家看到媳妇真的和大哥都在木匠工棚里比较亲近谈话的情景，情急之下服毒，酿成三个人的悲剧。他服毒戕害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将最亲近的两个人汤犁夫和冷小环抛向罪恶的深渊，背负着违背伦理道德的深重罪名。但汤立生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时刻以大哥为榜样，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有自己的看法和立场并有付诸实践的勇气，他一生最光彩的一幕便是挺身而出保护当时孤立无援的大嫂，保住了冯玉凤的清白。

　　次级人物亦异彩纷呈。本书中人物众多，但都有各自的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征。比如冷小环的生父乌老道是位有正义感的智者形象，冷小环的养父冷祥旭则是位钟情而又缺乏主见的人物……

　　其他再次一级的人物可以举出十几位，都有血有肉，很有性格特点，这便是此书的成功之处。

　　这样，全书以三个主人公为主体，以众多次级人物为衬托，构成一个丰富多彩的人生大戏。在这个动态的多场景的表演中，传达出对于生命价值与意义的终极思考和探索。

　　小说给我们带来的思考是：人来到世间就是生命的一个过程，人的一生究竟应当如何度过才有意义和价值，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人在遇到沼泽时应当如何跋涉？是陷入其间被埋没还是坚定求活并前行？汤犁夫、汤立生和冷小环各有生命的轨迹和各自的反思。

　　艺术表现高明，异彩纷呈

　　《紫山》的情节结构非常巧妙，很多地方前有伏笔，后有照应，许多叙事似断实联，虚实得体，详略得当。作者就是辽南农村人，此前做过大量关于自杀死亡的社会调查，有丰富的原始资料，这些都是此书写作成功的关键。

　　由于有深厚的生活积累和丰富的知识储备，故书中随处可以显示出这种优势。“丛林的山坡上，生长着各种野草野菜，霸王草、谷莠子、山姜、山里韭、老火燎、光光钗、豌豆芽、驴夹板、老天星……”我是在辽北小山沟里长大的人，26岁才离开，但我却叫不出如此多的野草野菜的名字。这不但要有生活积累，还要有细心才可以，虽是末节，但也令我很是钦佩。

　　小说结尾部分写到汤犁夫和邓天乡观察蚕吐丝时的大段对话，知识性和哲理性都很丰富精彩，也有象征意蕴。“很显然蚕吃了柞叶吐丝，是有它特殊的消化系统，可这么小的一个躯体，装置了什么样的消化系统？继父说一只蚕吐出的丝最短八百米，最长一千二百米，多么惊人的数字！最为惊人的是，蚕在吐丝时就能预知冬天的温度，如果预知冬天冷，就吐更多的丝把茧壳做厚，如果预知暖，就把茧壳做薄，因此柞蚕被称为天虫。”这段话没有标明是谁说的，应该是汤犁夫的心理活动，实际便是作者写的。

　　极具功力的心理描写

　　《紫山》一大特色是心理描写。应该说，心理描写是最考验作者想象能力、推理能力和表现能力的地方。《紫山》中的心理描写是最精彩的部分，借助当事人的心理活动来表现其灵魂的躁动不安和自我救赎的内涵，使思想表达极为充分和深刻。尤其是上卷三个主人公的心理描写有的借助做梦，有的借助幻象，如梦如幻，极其切合那种心态之人的精神状态。在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不禁有李商隐诗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感觉，朦胧蕴藉，韵味无穷。

　　《紫山》是一部耐读、耐品味的大书，充分展示出作者深厚的生活积累和对于人生命运问题的深度思考。为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困境，甚至陷进泥沼之人指出一条救赎之途，向上之路。这便是自强不息和“熬”，自强进取是关键，也是“熬”的目的。有进取之心，有抗压能熬之韧性，人便可以永远不倒，负重前行。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辽南大地”的题记表现出作者对自己故乡的深挚的爱，这种深情如同紫山一样，永远屹立在辽南大地上。

　　吾人生阅历虽不短，但天赋和学识不长，故对于《紫山》之理解，总是感觉绠短汲深，不能很好把握，所写文字也有隔靴搔痒之感，未能说到关键处。但确实花费很多心血，“尽心焉耳矣！”且愿有抛砖引玉之效，能引起其他读者诸君的思考，“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足矣！

作者：毕宝魁

责编：闫尚
审核：徐晓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