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高铁的人
李铭
当着巴根的面,你不要形容他长得人高马大,巴根忌讳把他跟马放在一起比喻。巴根是蒙古族人,名字翻译过来是“柱子”的意思。巴根家现在不养马,只有一头灰色的毛驴。一个蒙古族人竟然不养马,这对于争强好胜的巴根来讲,是奇耻大辱。
人高马大不能用,人高驴大听着又别扭。所以,我们只能说巴根膀大腰圆,红脸大汉。巴根的血管里流淌着蒙古族人的血液,他性格直爽,真诚。擅长赶驴车,擅长喝酒。附近村庄谁家有红白喜事,巴根是个热心肠的人,老早就去帮忙,不分脏活累活,抢着干。巴根说,帮忙不是帮给别人,都是给自己帮。巴根喝酒也实在,年轻的时候是妻子高娃背着巴根,一左一右搀扶的是巴根的两个女儿乌日娜和阿娜日。后来,高娃年龄大了,腰脱,背不动醉酒的巴根,每次就赶着驴车去拉醉酒的巴根回家。
车上坐着巴根的两个女儿,她们悠闲地当啷着双腿,看着西山的落日,动情地唱着蒙古族歌谣:“四岁的海骝马,奋蹄向草原深处。前方朦胧的身影,是我心爱的姑娘……”
巴根的大女儿聪明,心灵手巧,是营子里的巧女,所以蒙古族名字叫乌日娜。小女儿阿娜日出生的时候正是石榴成熟的时候,就取汉族名字石榴了。村民啧啧夸赞,都说巴根摊上了三个好女人,真是有福气呢。巴根不顾高娃和女儿们的数落,咧开大嘴乐,把笑声丢满了辽西的沟沟岔岔。
巴根站在辽西的黄土坡上,风卷着沙砾刮过他的脸。他眯起眼,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峦说:“水草丰处牛羊壮,心胸宽处福运长。”
“阿爸!”乌日娜的喊声从坡下飘来。她手里捧着刚绣好的哈达,石榴红的底子上金线盘出《八骏图》。巴根眼眶发热,他想起20年前自己骑着黑骏马夺得那达慕冠军的模样。
高娃看着巴根,眼里温情流溢。3年前高娃就给过巴根3000块钱,叫他买一辆摩托车。蒙古营子的年轻男人大多有一辆摩托车,他们骑着摩托车赶集上店,骑着摩托车上县城去打工。只有巴根不去凑热闹,高娃知道巴根的心思。不是懒惰,要说巴根是整个蒙古营子勤奋排在前三名的,没有人会反对。巴根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巴根的心里永远铺着一片碧绿的草原。
夜里巴根梦见自己骑着海骝马,马蹄踏过的地方开出萨日朗花。醒来时发现高娃把他的酒壶藏起来了,枕头边放着碗醒酒汤。晨雾中,巴根套好驴车,要送阿娜日去镇上的蒙古族学校考试。小姑娘穿着蓝布蒙古袍,辫梢系着红头绳,像朵萨日朗花似地跳上车。“走喽!”巴根甩响鞭子,鞭梢在空中炸出个脆响。
驴车碾过露水,在黄土路上留下两道弯弯曲曲的车辙,像祖先留在草原上的勒勒车印。雾散了,太阳照在驴子的灰毛上,泛出缎子似的光泽。这个时候,巴根的眼睛里也会有光。
宝音爷爷时常盘腿坐在门前的矮凳上,眯着昏花的眼睛望向远方。远方有片山峦,那座大山原本是完整的,像一匹卧倒的骆驼,如今却被挖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黑黝黝的隧道。每隔一阵子,就有一条银白色的长龙“嗖”地钻进去,又“嗖”地钻出来,快得连影子都抓不住。
“那是高铁。”在外面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说,“比最快的骏马还快,10倍。”“去北京,去大连,只要两三个小时。”“没错,去北京可以当天往返。”
这样的话在蒙古营子传得多了,就强烈地勾起了宝音的好奇。宝音喃喃自语:“钻山的铁虫子啊……这辈子要是能坐一回高铁,死了也值得了。”
这话被巴根听见了。他正蹲在羊圈边给绵羊剪毛,听见老父亲的话,手里的剪子顿了一下。
3天后,巴根把全家人召集到一块儿,宣布要带宝音爷爷坐高铁。高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见丈夫红着脸膛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乌日娜和阿娜日倒是高兴,姐妹俩以为一站可以坐到北京,马上开始研究都去哪里玩,要不要尝尝北京烤鸭什么的。乌日娜说至少可以去看看天安门升旗,或者去八达岭看看长城。
出发那天,晨雾还没散尽。巴根套好了驴车,车板上铺了层新割的芨芨草,又垫上高娃陪嫁的羊毛毡子,宝音爷爷穿上了20年前那件褪色的蓝布蒙古袍。
高铁站站牌亮得晃眼。宝音爷爷仰着头,看那玻璃屋顶反射的阳光。第一件事,全家在高铁站广场上合影。然后就是进站乘车,巴根只买了四张票——高娃带着两个女儿和爷爷上高铁,他自己却赶着灰驴车走。
“你干啥去?”高娃拽住他的袖子。
巴根眨眨眼:“驴不能上高铁,我赶车去下一站接你们。”
高娃急得直跺脚,两个女儿哭笑不得。巴根摆摆手:“快走快走,别误了高铁。”他转身时,灰驴“嘎嘎”叫了两声。
一个半小时后,巴根赶着驴车到了下一站。灰驴跑得浑身冒热气,像刚蒸过桑拿。高铁只有20分钟,宝音爷爷就被搀扶着下车了。然后,一家四口人坐在车站外眼巴巴地等着巴根的驴车到来。
阿娜日小声跟姐姐说:“你看爷爷都没坐够呢,甜嘴巴舌的。”
乌日娜悄悄牵了牵妹妹的衣角,无可奈何地说:“阿爸节省惯了,能够买4张票已经不错了。”
“阿爸,高铁快不快?”巴根跳下驴车,快活地大声问。
宝音爷爷茫然地眨眨眼,遗憾写满了脸庞:“那火车是咋钻进山里的都没看清楚,就到站了。”
高娃和女儿们憋着笑,把爷爷扶上驴车。巴根挠挠头,甩了个响鞭。灰驴驴不停蹄地迈开步子返程,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回蒙古营子的路上,夕阳把驴车的影子拉得老长。宝音爷爷在驴车上打起了盹,嘴角还挂着笑。巴根摸出怀里的银酒壶抿了一口,对高娃挤挤眼:“你看,阿爸高兴着呢。高娃,你第一次坐高铁,感觉怎么样?”
“我和阿爸的座位跟乌日娜和阿娜日不在一个车厢,我也是第一次坐高铁,领着阿爸走错了车厢。好不容易在列车员的引导下,找到了座位。结果发现有个人坐错了座位。我们以为是我们弄错了,又去找自己的车厢和座位。在列车员的帮助下,重新回到这个座位上。把那个人赶走,我和阿爸刚坐下的时候,广播里就广播前方到站桃花吐。第一次感觉20分钟过得太快了!”高娃如实说。
灰驴突然“嘎嘎”大叫起来,它甩着尾巴,蹄子敲在黄土路上嘚嘚作响,活像个刚见过世面的家伙。
阿娜日凑到巴根耳边:“阿爸,下回你一定多买一站的高铁票。实在不行,再坐高铁回来呗。看你赶着驴车追高铁,多辛苦。”
巴根哈哈大笑,笑声惊醒了宝音爷爷。老人迷迷糊糊地问:“到哪儿了?”
“到家啦!”乌日娜指着远处的村庄。蒙古营子是我们辽西丘陵山地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此刻,村庄的上空正飘着袅袅的炊烟。
宝音爷爷说:“还是坐驴车舒坦,能看着云彩慢慢走。”
巴根像列车员一样,把四个人的高铁车票都要过来。下一步,他要在营子里高调宣传一下,他们巴根全家也是坐过高铁的人了。
责编:盛 楠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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