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维豪家的庭院中藏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园三号墓”。

　　《凤凰楼阁百戏图》线描图（上）为魔术师李诺亚方舟提供了灵感，她创作出反映汉代舞蹈的作品（下）。

　　本报记者 郭平 文并摄

　　核心提示

　　辽阳太子河南岸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土丘，当地人根据地貌分别命名为东台子、南台子、小青堆子……考古发现，这些土丘是汉代墓葬的封土，而且，这些墓葬大多有珍贵的壁画，让后人看到汉代的社会风貌。如今，辽阳人民认识到壁画墓群的重要价值，共同守护着。记者采访了文物保护工作者杨广家、魔术师李诺亚方舟以及郑维豪夫妇，听他们讲述自己与国宝的故事。

　　壹  对汉代“艺术殿堂”的保护是个大难题

　　中午，下起了小雨。辽阳市太子河区铁西街道铁合社区的小巷显得狭窄、阴暗，它通向居民区内的汉代壁画墓群，如果没有人引路，外来人很容易迷失在小巷里。“屈指一算，我已经在此守护辽阳壁画墓群20余年了。”太子河区文保中心主任杨广家知识渊博，说话文绉绉的。

　　杨广家边走边介绍，壁画墓中绘画的内容非常丰富，涵盖了宴饮、仓廪、庖厨、楼阁、骑从、车马出行、杂技百戏等，是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民俗等多方面内容的生动投影。“汉代注重孝道，这对当时的丧葬习俗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注重厚葬。《中庸》有云‘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杨广家解释说，亲人希望故去的人能够像生前一样享受幸福生活，所以除了各种随葬品外，墓中墙壁上还要绘上宴饮、出行、百戏彩画。这一习俗在当时的贵族间流行，并成为他们表现孝道的一种方式。介绍到细节处，他略有不安地搓了搓手。因为人们现今只能看到地表的封土，无法深入墓地感受壁画的深刻内含。

　　小巷尽头忽然开阔起来，一座高约3米的土丘立在空地中间，这便是北园一号墓的封土了。的确，现在人能看到的只是一堆土和荒草，壁画怎么震撼、怎么内容丰富，也只能靠想象了。

　　北园一号墓发现于1943年，是辽阳地区迄今发现的规模最大的一座壁画墓，著名的壁画《凤凰楼阁百戏图》就出自这里。

　　北园一号墓四周没有人迹，唯有时疾时缓的雨声充斥耳畔。古墓幽然，因为早年被盗，墓中早已不见被称为“汉代郡守级别人物”的尸骨，却留下了壁画。杨广家接着说：“汉代的工匠似乎为后人打开一扇了解贵族生活的窗口，让我们得以更为直观地了解近2000年前的往事。你听，这略显嘈杂的雨声似乎是汉代百戏歌舞中发出的鸣响。”

　　因壁画墓大多分布在居民区和工厂、企业内，为了更好地实施保护，辽阳市太子河区文化旅游和广播电视局正在建设辽阳壁画墓群安防工程项目，将为区域内所有的壁画墓设立保护围栏，同时安装监控系统和地下声音复核系统，让这些壁画墓处于24小时全天候的监控之下。

　　卢柏刚是辽阳壁画墓的一名看护员，接手这项工作已经3年了。他跟壁画墓所在企业的看门人非常熟悉，有时候还给他们讲讲壁画墓的故事。但他坦言，保护难度太大。“听说要给这些国宝安装监控设施，简直太高兴了！”他说。

　　卢柏刚不定期地到保护区巡视，但是这种巡视方式让他经常萌生不安：“上一刻国宝是安全的，可我离开后，如果有人前来破坏怎么办？所以我只能不断加大巡视的密度，一旦觉察情况不对，马上调查核实。”

　　即便如此，意外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有座壁画墓位于停产企业的厂区，外人进不去。不久前，他到这处保护区巡视，发现有人在地面挖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厂区留守人员想养鸭，需要挖个水塘，于是自作主张地动了工。卢柏刚发现情况立即向杨广家报告，并当场宣传有关法律阻止施工，这事甚至惊动了警察。经过一番激烈交锋，问题得到解决，壁画墓安然无恙。他们及时发现情况守护壁画墓的行为得到了区里的通报表扬，而卢柏刚则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贰  她的精彩表演源于“百戏图”

　　“它怎么了？受伤了？我去看看。”李诺亚方舟停下车，边看边说。汽车前的路中央有一只小鸟立在雨中，像是受了伤。不承想，她刚打开车门，那只鸟就飞走了。“跟我演戏呢，它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变戏法的……”她边发动汽车边说。

　　这个小插曲一下子拉近了记者同这名青年魔术师的距离。2018年，李诺亚方舟表演的大型魔术《九儿》以第一名的好成绩摘得了第十届中国杂技金菊奖。此后，她参加了中国文联的文艺研修班。作为学习成果，她与团队创作了大型魔术节目《汉乐神韵》，引起高度关注，人们惊呼：“辽阳千年壁画‘百戏图’活了！”

　　小时候，李诺亚方舟住在辽阳博物馆附近，经常跑到馆里看展览，那些汉代壁画引起了她的兴趣。读博期间，她对汉代壁画有了新的认识。

　　从我国戏曲发展史角度看，汉代百戏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前承远古时代的古巫、古优，后接宋金之后发展起来的成熟戏曲。汉代百戏可谓我国戏曲发展的萌芽，而辽阳汉墓壁画中就有“百戏图”，且从色彩、着装、表演器具甚至表演者的表情、动作等多角度表现，可以说是所有资料中的佼佼者。

　　魔术《汉乐神韵》创作灵感恰是来自汉代壁画《凤凰楼阁百戏图》。壁画中的团扇、莲花灯、琵琶、鼓、箜篌等乐器和道具被李诺亚方舟仿制出来后，用于魔术表演中，立体呈现和艺术还原了《凤凰楼阁百戏图》的细节。

　　她为记者找出一段视频，那是她与团队编排的舞蹈：大幕拉开时，舞台上是一幅巨大的《凤凰楼阁百戏图》，随着画幅升起，舞台上呈现出舞蹈者的剪影，古乐悠扬，剪影变成7名古装少女。碧叶莲塘，雅乐声声，青雾袅袅，一个空灵静谧的意境呈现在观众面前。转眼间，青雾散去，身穿红罗裙水袖的女子出现在舞台中央，跳着汉代舞……李诺亚方舟长袖当风，上下翻飞，与缥缈的音乐融于一体。

　　《中国魔术的审美特征研究——以近年编演实践为观照》是李诺亚方舟的博士论文，文中提出：“……魔术的核心部分就是在这一视觉震撼中使观众产生对时间、空间和存在本身的怀疑。”基于这种理论认知，她与创作团体将深入研究汉代的表演艺术，不断进行创新，将《汉乐神韵》的魔术表演提升到新高度，进而更好地展现了辽阳悠久的历史文化和壁画的价值。

　　叁  “这事我能吹一辈子”

　　前不久，杨广家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标志碑上的文字重新勾了色。在棒台子壁画墓前立有两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标志碑，其一是“棒台子墓”红字楷书，另一块是“辽阳壁画墓群”绿字繁体隶书。从碑的外观样式上看，杨广家更喜欢隶书碑体，古朴之中文化意味更浓。

　　不料，雨又下了起来。为了避雨，杨广家带着记者敲开了太子河区铁西街道铁合社区一户居民的房门，主人郑维豪也是一名壁画墓的看护员。

　　郑维豪看护的是北园三号墓。而令记者吃惊的是，这个壁画墓就在他家前院，是辽阳地区目前唯一处于居民庭院中的壁画墓。

　　北园三号墓发现于1986年，2006年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考古人员曾对北园三号墓进行过发掘，发现这是一座历史上没有被盗掘、保存完好的壁画墓，出土了151件文物。

　　女主人张杰笑着迎了出来，也未让记者进屋，直接带着记者穿过一条小走廊来到一个铁栅栏门前，边掏出钥匙开门边说：“没有文旅局的同志批准，我们谁也不让进，记者也不行。”

　　郑家的小院被主人打理成一个小菜园，园子的西半部便是1米多高的壁画墓封土，上面长着艾蒿。封土的东侧，主人用红砖铺了半圆形的步道。

　　在上次考古发掘快结束时，张杰获邀进墓参观。她觉得相当荣幸：“这事我能吹一辈子，要知道，即便是有头有脸的辽阳人也没有几个能进到墓里看壁画的。我进去一看，里面很宽敞，这一间屋，那一间屋的，有好几个。墙壁上画的彩画很好看，还有一个是坐着的画像，那家伙，太真实了，我得仰着头看……”

　　院子里有座国宝，全家人都觉得很骄傲。“这也是缘分吧，当初我们住过来的时候没人知道这里有墓。”她欲言又止，用眼神瞄了瞄杨广家。杨广家立即说：“没事，这是省报记者，你也别有顾虑，放开了说。”张杰笑了：“我们对‘他们’也很尊敬。”这个“他们”指的是壁画墓的主人。郑家这么多年除了精心守护外，每到重要日子还会按当地的传统习俗祭扫一番。

　　当然张杰还有更多的话想说。当记者提起激活辽阳壁画办展馆的事时，她的眼睛一亮，插话说：“太应该这么做了，我盼着呢，我们愿意把房舍托付给国家来办这事。”

　　记者手记

　　辽阳壁画IP亟待开发

　　郭平

　　“在目前发现的所有汉魏壁画墓中，只有辽阳地区的壁画是直接画在墓室石壁上面的，这也是辽阳壁画墓所独有的特征。”杨广家说。

　　能够直接绘画的原因在于辽阳壁画墓独特的石材。考古发掘结果表明，壁画石材为南芬页岩，石质细腻，由于水成岩的成因关系，岩石开凿后即水平成石面，无须研磨即光洁润滑。从地理位置上看，这种石材的产地恰在太子河上游的本溪南芬地区。

　　杨广家想讲清所有细节，不免着急起来。正如上文提到的，因为人们无法深入墓中去感受壁画的魅力。

　　为了展示辽阳壁画的神采，辽阳博物馆专门修建了辽阳汉魏壁画馆，记者多次前往观展。回想过往的观展经历，感觉其展陈设计略显幽暗、压抑，当年的设计可能想突出墓葬的神秘气息，可是这些壁画距今已经近2000年了，早已大大超越了普通人生的生死周期，而且壁画所呈现的内容也是汉魏时期贵族社会的现实生活场景，过于强调其中的生死隔绝意味反而会淡化其文化传承价值。

　　那么，能不能将壁画所展现的汉魏时期的生活场景重现出来？

　　这个话题立即触发了杨广家的兴奋点，辽阳是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但是拥有13处国家级壁画墓的太子河区却还不是旅游开发的热点，他跟同事都急在心里，对此的想法也很多。他说：“古代画工在壁画中使用了朱红、赭、青、黄、绿、紫、白、黑等色彩，画面直观、生动，我们经常设想将画面中的人物服饰复现出来，那不就是真正的汉服吗？不就是现在正火的旅拍道具吗？‘汉代百戏’不也可以进行排演？”

　　听说大连地区已经成功借助遗址区域内的老旧住宅开办了陈列馆，杨广家兴奋地一拍手，说：“抽时间我得去看看。我们这里也可以利用民居呀！办个陈列馆，既可以展示壁画，又可以复制正品汉服，再办几个汉代酒馆，演出一条街……你看，好戏不就开始了？”

　　资料库

　　辽阳壁画墓

　　地址  辽阳市太子河区铁西街道铁合社区

　　年代  汉魏时期

　　价值  比敦煌壁画早300年，是研究汉魏时期辽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重要史料

责编：杨 旭
审核：刘立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