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听蛙
沈亚
夏天的荷塘,又热闹起来,蛙声“呱呱”响起。最初是试探性的三两声,继而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我常坐在塘边,听这自然的交响。
荷塘不大,数亩见方,原是村里的废弃鱼塘。后来,不知谁丢进几节莲藕,竟自己生根长叶。一年年蔓延开来,如今已满塘碧绿。微风拂过,掀起绿浪,露出幽暗的水光。
蛙们就藏在这荷叶下面。正常情况下,白日见不着,黄昏才出来。它们蹲在荷叶上,鼓起白色的肚皮,开始纵情歌唱。听多了,竟也辨出些门道。那“呱呱”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极有节奏,忽高忽低,轻重缓急,声浪互转,形成奇妙的韵律。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蛙声最盛时,是在一场大雨后。雨水涨满荷塘,蛙们突然就来了精神,叫得格外起劲。夜间,若用手电往水面照去,能看到无数双发亮的小眼睛,密密麻麻,如繁星散落水中。它们的下巴一收一鼓,叫声就穿透夜色,传出很远。
村里人听惯了蛙声,能辨出几种不同的叫声。他们说,蛙叫也分三六九等。最好听的是“水鸡”,叫声清脆,像摇晃的小铜铃;最讨厌的是“癞蛙”,声音沙哑,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在我听来,除了音量有高低之分,蛙声大抵相似。
听蛙久了,我听出了特别的叫声。有一只蛙,声音尤其响亮。每次都是它起头,别的蛙才跟着叫。我猜它是这群蛙的首领,至少也是个领唱。还有一只,叫声短促,总在众蛙停歇的间隙,独自“呱”的一声,像不合时宜的插话者。最奇怪的是,偶尔会出现低沉的“咕噜”声,不像蛙鸣,倒像是水底冒出的一个气泡。这看似和谐的蛙叫声里,竟也有几个不识趣的,专门破坏氛围。
荷塘东侧有棵老柳树,树干粗壮,枝条垂入水中。树上有蝉,白天叫得撕心裂肺,入夜便噤了声。倒是树下的蛙,似与蝉达成某种默契,一个占据白昼,一个统治黑夜。这方小小的荷塘,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那天傍晚,荷塘里来了一只白鹭。细长的腿立在浅水处,长脖子探向水面,一动不动。蛙们似乎感觉到危险,叫声顿时就停了,塘里一片死寂。突然,白鹭闪电般啄向水里,叼起一只蛙;那蛙在空中拼命蹬着腿,转眼就被吞了下去。白鹭连吃几只蛙,然后飞走了。不大一会儿,蛙声又渐渐响起,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自然界的生死,就是这样简单而直接。
前段时间,村里出现了几个人,说是搞生态研究的。他们在荷塘边架起仪器,录下整夜的蛙声。第二天,一名戴眼镜的年轻人兴奋地说,这荷塘里至少有八种蛙类,叫声频率各不相同,构成一套完整的声波系统。真没想到,我日日所见的荷塘,竟是个“合唱团”的大舞台。
老张原是村里人,早年考上大学后,很少回乡。几年前,他退休回来,住在村头三间平房里。他只爱在田间地头转悠,看虫、看鸟、看蟋蟀,有时蹲在地上半天不动。
那天,我又去荷塘听蛙,发现老张也在那里。他见了我,略一点头。过了片刻,老张忽然开口:“你听,这蛙声像什么?”不待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像鼓、像锣、像箫、像笛……”
经他这么一说,那些杂乱的声音,忽然就有了乐队的章法。“蛙是天地间的乐师。”老张说,“它们演奏的是地气上升、天雨普降、万物生长的曲子。”他的语调舒缓,眼睛发光。原来,老张是研究野生动物的。那些收录蛙声的人,就是他请来的。
最近,村里说要清理荷塘,建造一个垂钓中心。我心有不舍:那些蛙会去哪里,以后又该去何处听蛙?看得出,老张也有点怅然,但他笑着安慰我:只要心里还有一片荷塘,蛙声便永远不会消失。
责编:张晓楠
审核:刘立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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