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育芬

　　王蒙以九旬高龄继续保持着惊人的创作活力，《夏天集》正是他最新的一部文学作品，所收录的作品不仅呈现了文学的丰富多样，更展现了一位老作家对青春的深刻理解。

　　2025年夏天，91岁高龄的“人民艺术家”王蒙推出了他的最新中短篇小说集《夏天集》。这部以夏天为主题的作品集，收录了《夏天的念想》《高雅的链绳》《夏天的奇遇》《夏天的肖像》等多篇小说。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常青树，王蒙自1953年《青春万岁》开启创作生涯以来，已经笔耕不辍超过70年。这部新作既是他创作生涯的又一里程碑，也是他对“青春”这一永恒主题的深度探索与重构。

　　《夏天集》的核心主题仍然延续了王蒙一生创作的关键词——青春。不过与早年《青春万岁》中那种纯粹外放的激情不同，晚年王蒙的青春书写变得更加内敛、深沉且具有哲学意味。在《高雅的链绳》中，王蒙塑造了九旬老人赵千秋的形象。这位老教授常常丢失眼镜，与分别六十多年的曲未阑女士浪漫重逢。两位年龄相加184岁的昔日恋人，用时间所赋予的豁达、耐性与理解，回味一路品尝过的苦辣酸甜。

　　王蒙借赵千秋之口道出：“与其为老迈而尴尬，不如为老而不死感恩”。这种“感恩”并非妥协，而是以存在本身对抗时间的虚无。眼镜与链绳在小说中构成了一个精彩的象征体系：眼镜象征着对知识的渴望与理性的追求，链绳则隐喻记忆的韧性与情感的羁绊。

　　在《夏天的念想》中，王蒙以风趣和洒脱的笔触勾勒出几位曾驰骋艺术舞台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在不同历史阶段留下星光熠熠的时刻。小说通过主人公对故人往事的回溯，在嗟叹人事多变、人性多面的同时，依然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以最大的善意揣度人。王蒙在这篇小说中采用了独特的叙述视角，以第三人称兼第一人称开场，便于展露人物内心流动的思绪、活跃的心理动态。从丰富的回忆中延伸小说情节，创造出了岁月参差错落、虚实相间的艺术效果。

　　王蒙现在的创作有一个鲜明特点：他更加专注于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并通过这些细节完成对衰老的戏谑式反抗。在《高雅的链绳》中，赵千秋以“老而不死是为雄”自诩，以乐观豁达的姿态消解衰老的沉重。这种反叛不再是青年时期的热烈追求，而是转化为一种微观抵抗：丢失眼镜的荒诞循环、与古丽花儿讨论羊肉包子“不可剁馅”的执着、收到曲未阑信件时的泪笑交织，无不透露出“暮年的青春”特质。

　　王蒙通过日常的荒诞性，将青春的躁动沉淀为对生命本身的庄严肯定。正如评论家孙郁所言，王蒙晚年叙事“在拓展中转识成智”，而赵千秋的“塔玛霞”正是这一智性的具象化：以幽默抵抗衰老，以碎片拼贴完整，以“微观历史”对抗宏大叙事。

　　王蒙在《与青年谈文学》中强调：“文学是民族的精神花朵，是对生命意义的探索。”这一理念在《夏天集》中具象为记忆的双重性。赵千秋的“失镜”不仅是视力衰退的生理隐喻，更暗示记忆的不可靠——他记不清曲未阑是否真到过和田，数星星的精确数字显得荒诞，甚至对“艾罗补脑汁”的怀疑也透露出对往事的质疑。然而正是这种不可靠性，让记忆成为青春重构的现场。当《高雅的链绳》中的曲未阑写下“活一辈子，要对得起痛苦，更要对得起幸福”，赵千秋回应“老就是最足实的青春记忆之积累”时，王蒙完成了对青春定义的颠覆：青春不再是年龄的专利，而是记忆的韧性。这与《青春万岁》中“眼泪、欢笑、深思，全是第一次”的纯粹不同，暮年的青春因叠加了历史而更具重量。

　　91岁的王蒙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活力，这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堪称奇迹。他自称仍然是“文学生产的一线劳动力”，是“一直耕作着的那头牛”。当被问及如何保持这种创作力时，王蒙的回答洋溢着青春的昂扬：“因为有文学，记忆不会衰老，生活不会淡漠，感情不会遗忘，话语仍然鲜活，思维仍然噌噌噌，童心仍然欢蹦乱跳，诗意仍然在意在胸，日子仍然晶晶亮。”

　　《夏天集》的出版不仅是王蒙个人创作的收获，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项重要成果。王蒙近年来创作的一系列中篇小说与小长篇小说都有着饱历人生之后的通达与温润，以文学的方式叙写中国式现代化历程中的奋斗实践和美好前景，读来有绵长的史诗感。小说集中既有对历史的回望，也有对现实的思考；既有对个人命运的关注，也有对民族未来的展望。王蒙以其独特的方式，将个人记忆与民族历史、个体生命与国家发展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从《青春万岁》到《夏天集》，跨越七十余年的创作生涯，王蒙对青春的思考不断深化和丰富。《夏天集》中的青春不再是年轻人的专利，而是属于所有热爱生活、珍惜记忆、对抗遗忘的人。《高雅的链绳》中有一句点睛之笔：“青春依旧万岁”。这既是对《青春万岁》的遥远回应，也是对生命本身的庄严肯定。王蒙通过这部小说集告诉读者：青春永远在时间的褶皱里，等待一次温柔的擦拭。

　　《夏天集》展现了一位老作家如何以深邃的思考力，继续为中国文学注入新的活力和深度。正如王蒙所说：“生命对我们是宝贵的，而文学记载生命，文学为生命和生活做证，文学延长了我们的生命。”这部《夏天集》，正是王蒙用文学延长生命、拓展生命的有力证明。

责编：周艺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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