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

　　清晨，夜雨初歇，山路泥泞。连日大雨将大峰山底部的土石泡得发软，时有碎石从山顶簌簌滚落。头戴小黄帽、身穿黄马甲的铁路电力抢险小队，沿着大峰山蜿蜒的山路艰难向上。山风不时卷起细碎的沙石，打在队员们的安全帽上，发出细密的“啪嗒”声。

　　太阳爬上山顶时，三十多米高的塔杆顶端露出了几顶小黄帽。李队长站在山岩下，双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土里，举着望远镜，巡望着塔杆上作业的队员。镜头中，张山正弓着身子，用扳手利索地拧紧驱鸟器的螺丝。

　　见张山活做得仔细，李队长紧绷的嘴角松弛了，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去年春天。那天，这段线路因两只小喜鹊被电死导致跳闸，害得高铁晚点了半个多小时。他的手机差点被打爆，调度室老王的粗嗓儿震得他耳朵嗡嗡响。而眼下安装的这款智能驱鸟器是今年新品，它靠太阳能板供电，内部有个小风扇，能够释放猛禽尿液的气味。

　　突然，他看见一块青灰色大石从山崖上滑落，直奔张山砸去。“啊！”李队长顿觉血压飙升，后颈的汗毛也倏然立起。他一声惊呼后，还没来得及喊张山避险，只见大石好巧不巧地卡在张山上方五米处的两块石头中间。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山风太猛烈了，李队长好似看到那块大石在微微晃动，刚落回原位的心脏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可张山竟浑然不觉，仍腿抵电线杆，全神贯注地往绝缘子上喷驱鸟剂。

　　李队长一把攥住安全绳，冲张山嘶吼：“张山，别动！”山风将他的声音劈得七零八落，但张山还是听到了。

　　“队长，咋地了？”

　　李队长指了指那块大石，吼道：“张山！抓稳，千万别动！”

　　张山闻声抬头，手脚顿时僵住了：“队、队长……”

　　李队长转向身旁队员：“王磊、张浩，快拉紧张山的安全绳！二明，长焦相机监控危石，随时报告！其他人，赶紧撤到落石区外！”随后，他一个箭步冲到绞盘旁，用力握住制动器，眼睛死死盯住张山和那块石头，又冲张山喊道：“别害怕，慢慢把重心移到安全绳上，脚轻轻脱离脚扣，不要碰杆身！我们把你放下来！慢一点，我们时间足够！”

　　直到张山安全降落到地面，李队长才发觉紧绷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他后怕地看了一眼那块依旧卡着的巨石，冲着撤到落石区外的队员吩咐道：“立即设置危险警戒线，通知工区，速派支护班组携带液压支柱和锚杆机来处理。”

　　安装完最后一个驱鸟器，清冷的月光已经在山尖上铺开，宛如一把把碎银。李队长直了直腰，一股钻心的酸痛从后腰蹿出，顺着腿肚子向下蔓延，疼得他不住地倒抽凉气，可耳边却浮现出昨晚媳妇在电话里疲惫的声音：“我跟单位请好假了，真不去给你妈扫墓了？你说你五十多岁的人了，非得上山……行了行了，不说了，说也没用，我赶紧给儿子做饭去。别忘了吃降压药，上山多穿件衣服，山上风大。”

　　想到这儿，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年纪，本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不必再出野外。可是，他放心不下队里的年轻人。

　　抢险小队顶着星光往山下走，张山的声音中带着余悸，率先打破沉默：“这次可真是从阎王爷眼皮子底下溜回来了！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回去啊，我得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洗啥澡，也不能回家，不如找个地方整两口，庆祝你小子捡回一条命！”小伙子们哄笑着来到山脚下，前呼后拥地挤进车里。李队长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泛起一阵酸涩。

　　上车后，李队长感到后腰的痛越来越剧烈，浑身骨头也像散了架。张山默默地挪到他旁边，伸手托住他用力撑着后腰的胳膊，“队长，您没事吧？刚才没有您，我说不准就……”

　　“我能有啥事？老胳膊老腿耐折腾。”李队长咧嘴笑了笑，想挣开张山的手，可张山却攥得更紧了。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着，窗外的月光在树影里晃，远处驱鸟器的蓝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李队长瘫靠在座椅上，眼皮沉得撑不开。不一会儿，竟起了鼾声。

　　他梦见两只喜鹊扑棱着翅膀，落在那块大石上。一只喜鹊抖了抖深蓝色的尾羽，说：“这些人安的什么呀？那里面的蓝光，晃得眼晕，飞都飞不稳。”另一只附和道：“就是，还有一股烂橘子味儿，呛死了！”

　　李队长张了张嘴，本想说：“那都是为了你们好，怕你们触电丧了命。”可一个字也吐不出。

　　“轰隆——轰隆——”，远处传来的火车压过铁轨的声响，惊醒了李队长。他睁开眼睛的刹那，仿佛看见那两只喜鹊展开翅膀，朝着密林深处翩然飞去……

责编：栾溪
审核：刘立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