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川

　　老马30岁那年，还是小马。岁数不大他就当了厂里的业务科长。

　　“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厂里人都这么夸他。小马笑笑：“我还年轻，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好多呢。”

　　小马喜欢出去跑业务，揣着师傅传授的经验，不管天南海北，不顾舟车劳顿，只要在路上，他就有用不完的劲儿。小马说：“原来世界那么大，出去跑业务，还能饱览祖国的大好山河，遍尝各地美食，真是快哉。”

　　小马没读过多少书，却喜欢随身携带一本老子的《逍遥游》，自称逍遥游侠。有人问小马：“工作压力那么大，你还有心逍遥？”小马笑说：“事在人为，你得多心啊。”

　　“多心？咋个多法？”那人问。

　　“你比如，有回在南方某个城市……”小马说。

　　原来，为了推销掉最后一批货物，小马绞尽脑汁。他把师傅教授的各种经验和方法都用上了，也无济于事。咱的产品虽能满足使用要求，但跟人家大厂比，还是稍微逊色。无奈那个采购科长正直，“软硬不吃”。小马想放弃，却又不舍，既来之则安之，眼瞅年底了。

　　小马就每天到他家门口转悠，即使不上楼，也在门口待会儿。他在想，会不会有另一种转机出现。一天深夜，小马刚从一个著名夜市“游玩”回来，他特意从科长家门口路过。很巧合的事就发生了。

　　先是小马见科长在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他便走上前搭讪。竟是科长老父亲心脏不舒服，急着去医院，可救护车迟迟未到。

　　小马说：“我先上楼看看。”

　　结果小马运用熟练的急救手法，先给科长的老父亲服下救心丸，又一直在旁边恰当地护理。等医生到了称赞说，幸亏前期介入及时，不然老人就没了。

　　科长激动，就问：“你学过医？”

　　小马挠挠头，抹把脸上的汗，面红耳赤。“哪里，我爱人是护士，都是她教我的。她说我总在外面跑，多学些急救知识用得上。”

　　“你看，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锲而不舍感动了那个科长，于是最后一批货就那样跑成了。”小马笑笑，“所以，成功除了多准备，还得多心。”

　　小马干得顺风顺水，要业务有业务，还遍访名山大川、瑰丽山河，要多逍遥有多逍遥。几年后，他还被提名副厂长人选。闲话是有的，可小马依旧不顾不闻，我行我素。不过副厂长他是绝对不干。他说咱没金刚钻，也不揽那个瓷器活，还是跑外，逍遥自在。“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他要趁着年轻，多跑，多看看外面的斑斓世界。

　　师傅说：“也好，眼界是跑出来的，日子也是跑出来的，踏实。”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小马背了句《逍遥游》，现学现卖。师傅就乐。

　　小马在45岁时，厂子效益不好，他下了岗。小马内心也有不舍，或者是不甘。不过很快，他又跑了出去。

　　这回是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偶尔他也会坐下来，观赏美丽的顺路风光，品尝各地的小吃食。

　　“绝云气，负青山，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小马翻着逍遥书，想想就笑了。

　　巧的是，在一次南行的路上，他居然偶遇了当初他救过的一个女人。

　　那年他从庐山归来，路过一个大湖。有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孩轻了生。她硬是被小马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好多年了，女孩一直联系着小马，救命恩人咋会忘呢。如今，女孩也活得很逍遥，有自己的公司和事业。她感谢小马当初的施救，都怪她一时糊涂，连死都不怕，还有啥放不下的。

　　女人惊讶小马的现状，就莞尔一笑。小马看看她，也浅浅一乐。

　　“你看，你咋活成这个样子啦？以后我帮你吧。”女人又轻轻一笑。

　　“那咋成呢。”小马笑笑，“我还有脚，还能跑动。”

　　小马就继续跑，继续做他的逍遥游侠。很快，凭着曾经走南闯北的一些经验，小马也做起了生意，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60岁那年，小马成了老马。都说“老马识途”，老马嘿嘿一乐，自然就不再跑了。

　　可老马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了新打算。

　　老马搜罗一些工具，整天就坐在小区门口，还特意立了一块金字招牌：老马修理。

　　其实老马跑业务之前，就是干钳工的。一次他师傅瞅他怪机灵的，也够准成，就硬拉他跑起了业务。师傅稀罕他，就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师傅就是老科长，临退休时，也力排众议，把科长的位置给了小马。他说：“你们卖不了的，小马能卖，你们跑不成的，人家小马能跑成，他为厂子几百号人，赚了多少利润，你们算过没，还有啥不服气的。”

　　师傅看人没走眼，小马就是靠跑着吃饭的，直到小马跑成了老马。

　　老马修理，主要服务工人村附近的居民。修鞋、修拉链、修自行车，凡是能修的老马都干。不能修的，老马就眯眼笑说：“这要是咱当初的脑子，准能干成。”

　　闲来无事，有人说老马：“你跑了一辈子，走南闯北，也逍遥快活了一辈子，该没啥遗憾的了。”

　　老马乐乐，思忖一下说：“年轻的时候，总在外面跑，亏欠家里太多。”

　　他也想起了师傅。他实在对不住他的女儿。家里家外的操劳，早早她就走了。可师傅也说了，既然是往外跑，就得舍弃小家。每每想到这，老马就未置可否。

　　未置可否，老马就守着修理摊，守着工人村的老街坊、老邻居。看他们一天天地在变，“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没人时，老马就反复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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