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情书
罗纳德·乔伊在战俘营中用一张电报稿纸给新婚妻子写下一封永远都无法寄出的情书。
在情书背面,是他和战俘伙伴在1943年签下的关于战争结束日期的打赌协议,两人都在期盼当年能够打赢战争,顺利回家。
运送盟军战俘的“鸟取丸”号环境恶劣,传染病肆虐。图为战俘所画的船上情形。
本报记者 刘臣君
探新展
展品名称 英军战俘情书
所属年代 二战时期
展出地点 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
文物价值 揭露日本法西斯战争罪行的物证
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正在展出一封特别的情书,是英军战俘罗纳德·乔伊写的情诗,因为不符合日军的审查,所以注定无法寄出。罗纳德·乔伊是英国皇家野战炮兵团的士兵,1942年被俘后关押在沈阳。在战俘营的日子,他和其他战俘一样,身心遭受摧残,只能依靠对家人的思念苦苦支撑,二战结束后,他回到恋人身边,闭口不谈这段经历。2015年,他的儿子将这封情书及其他文物捐给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成为揭露日本法西斯犯下战争罪行的重要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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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营中写下充满思念的情诗
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展出许多文字类文物。其中,二楼展厅的罗纳德·乔伊专柜中,展出了他的战俘号牌和几封信,其中一封信写的是一首诗:
“我太累了,我想睡了,睡着了就可以进入梦乡,
可以整晚都梦见你,我亲爱的,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你的样子,你很快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整晚都陪伴着我,无论发生什么,
我都能看到你的微笑,直到起床号响起。
我希望你累了就可以睡觉,
睡吧,睡着了就可以进入梦乡。我能梦见你,亲爱的,希望你同样也可以梦到我。”
这首诗是罗纳德·乔伊用铅笔写在一张海军电报稿纸上的,虽然纸张泛黄,但字迹清晰可辨。从这封信的内容中,能看到一颗充满思念的心,感受到一个青年男子对新婚不久妻子的想念,以及在战俘营中被折磨的身心——因为他一直知道,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家书。
被称为“东方奥斯维辛”的二战盟军战俘营,原名“奉天俘虏收容所”,是二战期间日本在沈阳设立的战俘营,专门用来关押从太平洋战场俘虏的盟军战俘。从1942年11月11日至1945年8月15日,这里共关押过美国、英国、澳大利亚、荷兰、加拿大、法国等国战俘2000多名。沈阳的战俘营,是二战期间日本设立的18座中心战俘营中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
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副主任、副研究员李卓然介绍,这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座反映二战期间日本设立盟军战俘营历史的国际性题材陈列馆。罗纳德·乔伊是英国皇家野战炮兵团的士兵,结婚不久便入伍,1941年1月随军前往新加坡,第二年被日军俘虏,最后被转押至“奉天俘虏收容所”。
在战俘营里的悲惨遭遇并没有摧毁战俘们的意志,支撑着他们坚强地活下去正是他们对家人的爱与思念。罗纳德·乔伊是多么希望他的新婚妻子能看到这首诗,但他并没有把这首诗寄出,而是悄悄藏在他的被褥下面。
他知道战俘营里严格的管理制度无法让他如愿,他写给妻子的这首诗无论从字数还是内容都不符合日军对战俘邮寄信件的规定。“战俘们和家人的通信要经过日军的严格审查,只有简短介绍自己‘一切尚好’的消息,才能通过审查,到达战俘们的家人手中。”李卓然说。
所以这注定是一封无法寄出的家书。何日得家信,每日算归程……这种绝望,时时都在撕扯着战俘们。与此同时,他们的肉体也在遭受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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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恐惧贯穿始终,靠思念亲人苦苦支撑
从战俘们的回忆录可以看出,他们对死亡的恐惧贯穿在战斗、被俘和战俘营生活中。
李卓然介绍,太平洋战争初期,由于美、英等国实施“先欧后亚”战略,致使盟军在亚洲遭到重大失利。从1941年12月到1942年5月,日军先后侵占了泰国、新加坡、缅甸、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大批盟军官兵成为日军的俘虏。1942年4月9日,巴丹半岛的7万多名美菲盟军在尽全力与日军作战后,被日军俘虏。10日,日军驱赶这些战俘前往吕宋岛中部的奥德内尔战俘营,开始了历史上骇人听闻的“巴丹死亡行军”。在“死亡行军”的过程中,近3万名盟军战俘死于日军的暴行。
1942年10月7日,日军从奥德内尔战俘营挑选出近2000名盟军战俘,装入“鸟取丸”号驶离马尼拉港。在这艘被战俘称为“死亡之船”的货船上,盟军战俘经历了饥渴、疾病、虐待、死亡。一个多月后,他们被押送至奉天(今沈阳)。
日本侵略者把有技术背景的战俘从东南亚千里迢迢押送到奉天,目的就是利用他们生产飞机配件、枪械武器、皮靴、帐篷等军用产品,为侵略战争服务。
战俘营营房简陋,食物及医疗设备极其缺乏,日军还强迫盟军战俘进行力不能及的劳役,这严重违背了《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公约》相关规定,致使盟军战俘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大批战俘死亡。
24号战俘罗伯特·皮蒂回忆,在战俘营里,战俘经常受到的惩罚是伸出双手端着一碗水站在那里,如果水洒出来就要被木棍或者木剑狠打一顿。战俘也会被命令双手放在头上保持屈膝的姿势,坚持不住的时候,又会遭到一顿毒打。
根据美国国家档案馆的解密文档记载:12月16日,警卫室门前的温度计显示为-28℃,挖墓穴的工作已经很难再进行下去了,日本人决定在春天大地融化之前停止工作。同时,把尸体放进棺材里,存放在厨房附近的一个小仓库里“冷藏”,这个仓库是有名的“停尸房”,在停尸房工作的人要花很长时间处理这些尸体。
在到达奉天的第二个月,战俘就被迫前往“满洲工作株式会社”MKK工厂服劳役。劳役期间,每天要在日本看守的严厉监督下,从事10个小时高强度的劳作,只要不是病到不能动的地步,都必须去工作。不仅如此,一些日本看守非常残暴,稍不如意便殴打、训斥战俘,或强迫他们在烈日、大雨、严寒下罚站,甚至罚他们关禁闭。
14号战俘阿诺德·博克赛尔只能发出感慨:睡觉对监禁生活来说就像是鸦片。每当闭上眼睛沉睡,你就回到从前熟悉的时光,你可以回家并且和家人还有朋友在一起,再吃一顿妈妈做的饭,去看望老朋友特别是过去的女朋友,度过快乐的时光,远离现在的实际生活。
博克赛尔的“梦想”是所有战俘的心声,罗纳德·乔伊的这封无法寄出的情书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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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纳德的后人捐出45件(套)文物
“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空间里,受到严密拘禁,健康在损害,精力在耗尽。1200名盟军战俘——日本人的奴隶,就住在这里。还有200多人,躺在墓穴里……”澳大利亚战俘威尔弗雷德·坎特哈金斯如此写道。
在二楼展厅,可以看到由密密麻麻的名字号牌组成的战俘名单墙,罗纳德·乔伊只是其中的第1178号战俘,但是他幸运地存活到了战争胜利。
二战结束后,罗纳德退伍返回家乡与爱妻重逢,并育有一子二女。1980年,罗纳德在家乡约克郡病逝,他极少提到自己的战俘营生活。
2015年11月,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携“无声之营——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史实展”来到英国利物浦举办展览,吸引了大量媒体报道,也引来了罗纳德·乔伊的儿子艾伦·乔伊的关注。
李卓然是当时赴英国展览的工作人员。她介绍,“无声”有多种含义,一是指日本人管理战俘营时没有人权,战俘不能发声;二是指战俘们无声的反抗;三是指回国后闭口不提往事的战俘们;四是指战俘们在战俘营中过着与世隔绝、被世人遗忘的生活。
李卓然回忆,当时艾伦·乔伊介绍,战争给他父亲造成了严重的心灵创伤。回国后,他的父亲很少提起战俘营的经历,是“无声之营”展览让他了解到父亲在沈阳战俘营的遭遇。为感谢主办方,他将珍藏的45件(套)父亲的遗物悉数无偿地捐给战俘营陈列馆,其中包括3件国家一级文物,1件二级文物,18件三级文物。
李卓然还记得艾伦在讲述时眼圈泛红。艾伦拿出一份他父亲的手稿,向沈阳来客讲述他父亲的故事。“这是我父亲在战俘营里写给我母亲的诗,正是对家人的思念,让他挺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期。”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封无法寄出的情书背面,是罗纳德·乔伊和同伴托马斯的“打赌协议”,赌注是两瓶威士忌,打赌内容是战争在1943年7月1日至9月30日之间结束。打赌协议签订于1943年3月3日,显然最后没有生效,因为战争在2年后才结束。
他们艰难生活了三年的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成为从西方视角揭露日本法西斯在中国战场犯下战争罪行的罪证,同时也是爱好和平的人们并肩抗战的历史见证。 (受访者供图)
责编:盛 楠
审核:刘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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