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书会打动我

作者简介
江晓原,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首任院长。我国第一位天文学史专业博士,1999年在上海交通大学创建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
江晓原已在国内外出版著作百余种,发表学术论文200多篇,著作多次获中国好书、中华优秀出版物等大奖,学术思想在国内外受到高度关注。长期在报刊开设专栏,发表大量书评、影评及文化评论。
多年来我一直乐于做一件事情,我称之为“替人读书”。其实说白了就是将自己的读书所得分享给大家,不过我极少参加读书会、读书俱乐部之类的活动,我更愿意通过写书评、作书序等形诸文字的方式来分享。作为书评人,我始终坚持独立自主的几条原则:绝不因为情面而推荐不好的书;绝不评论或推荐未曾亲自披阅的书;书中如果有缺点,我也本着对读者负责的态度如实指出。
奇怪的心理
我写书评或作书序时,还会有一个奇怪的心理:我觉得如今大家都很忙,许多人感到没有时间读书,特别是那些大部头的书,更让许多人望而生畏,而我幸好是有时间读书的,而且读得很杂,所以我很乐意“替人读书”——如果有人读了我的书评或书序,因为对该书有了了解,就不亲自去读那本书了,我也十分乐意看到这种情形。
比如尤瓦尔·赫拉利近年来已有四种著作被引进中国,依次为《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今日简史:人类命运大议题》《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这四本书加起来篇幅颇大,许多人没有时间将它们通读,所以当出版社希望我为最新的第四本书写导读时,我就将四本书都读了,并写了一篇对这四本书一起评论的导读文章。我指出赫拉利从最初的“谎言叙事”(认为谎言造就了人类文明)演化到现今的“网络叙事”(用网络的概念来解释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重要事件,比如纳粹德国的出现),并指出赫拉利的新解释虽和他之前的著作一样,不能导出解决实际问题的行动纲领,但仍然能够给我们带来重要的启发。书中最有价值的观点之一,是致力于破除“天真的信息观”——认为信息越多越好,并相信越来越多的信息终将导向真相和真理。赫拉利认为这种信念是完全错误的。他还对人类日益依赖人工智能、直到最终被人工智能完全控制的前景,明确表示了忧虑。这些无疑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写序时的想法
我基本上只给那些让我感兴趣,或者打动了我的书写书评或作书序,这样的书当然很多,我当然只能有缘相遇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既然有缘相遇了,我就会兴味盎然地读它们、评论它们,或给它们作序。多年来这样的书序我写了不少,近年三联书店出版我的作品系列,其中有一本《人我书前》就是我为中外书籍所作之序的结集。
比如我为《爱因斯坦陪审团》写的中译本序,因为这书研究的是学术界对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争议,而这是一个对一般读者来说相当高深的话题,所以我在序中提供了必要的科学、哲学背景和解说,力图能够有助于读者看懂这本书:从古希腊的托勒密地心宇宙算起,我们接受过的宇宙图像已经经历了多次改变:哥白尼的、开普勒的、牛顿的、爱因斯坦的……到目前为止,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所描绘的宇宙图像,是我们接受的最新一幅。由于我们相信科学还将继续发展,所以我们完全无法排除再出现另一幅新宇宙图像的可能性。至于这个新图像什么时候出现,那是不可知的。而在司法运作中,陪审团和法官最终判决中所认定的案情被称为“法律事实”,教科书告诉我们,“法律事实”不等于“客观事实”,因为在很多案情中,绝对的“客观事实”是得不到的。与此相仿,科学共同体最新认定的那幅宇宙图像(就是爱因斯坦陪审团审议的广义相对论所描绘的宇宙图像),被称为“科学事实”,史蒂芬·霍金和一些哲学家则告诉我们,“科学事实”也不等于“客观事实”,因为“不存在与图像或理论无关的实在性概念”。从哲学上来说,绝对的“客观事实”同样是得不到的,我们只能在“依赖模型的实在论”意义上来理解外部世界。
不能把技术的成就记到科学的账上
书籍引起我的兴趣或打动我,有各种情形。其中一种,是遇到的书恰好与我正在思考或研究的课题有关,这样的书我不仅会自己认真阅读,还会写书评,或在我特约主持的《中华读书报》版面上为它安排约稿书评。
比如《工程帝国:19世纪英国技术文化史》这本书,和我近年来一直提倡的“将技术和科学视为两个独立的平行系统”“不能将技术的成就算到科学的账上”“我们应该给予工程师更高地位”等学术主张,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视为一个来自英国历史的有力旁证。本书专门考察蒸汽技术在轮船、铁路和电报发展中的应用,及其历史演进过程,作者明确宣称要将“科学”与“技术”区分开来,意在引导更多学者认真对待技术史。作者反对通过混淆科学和技术的定义,把技术的功劳记到科学的账上;也不赞成在二者之间建构虚假的因果关系,而是要正本清源。尽管工程师群体为英国工业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和科学家享有的声誉和社会地位相比,却似乎始终是“二等公民”,而本书开宗明义就指出“工程师是帝国的缔造者”。
又如《好奇心改变世界:月光社与工业革命》,虽然卷帙颇大(中译本700余页),恰好可以和上面那本书配合起来阅读。两书从不同的侧面讲述了不少与瓦特及蒸汽机有关的历史,纠正了以前许多普及读物在此事上所描绘的错误图景。在瓦特和蒸汽机的故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至少在18世纪的英国工业城市里,科学和技术是分别由两群不同的人所从事的。大学教授和博士们远离世俗社会和如火如荼的商业活动,研究科学(当时他们更愿意称之为“自然哲学”)——实际上经常只是对世界的哲学解释。而投身商业活动的工匠、技师、工程师和厂主、矿主、船主等等,则在火热的商业活动中钻研和推进技术的发展,因为这种发展可以立竿见影地为他们带来真金白银。皇家学会是科学家的代表,是前一群人的高端俱乐部,而后一群人除了比较严密的行会组织,其实也有类似的俱乐部,比如著名的“月光社”。但前一群人的聪明之处在于,当后一群人中有人做出了杰出成就时,就适时将他们吸纳进自己的群体。瓦特和月光社的另外四位成员就在1785年被选为皇家学会会员。瓦特改良的蒸汽机引发了工业革命,西敏寺有为他镌刻的纪念碑文,其中说“他是物理学研究的先行者……他是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这段奇妙的碑文,将能工巧匠瓦特变成了“科学家”,将瓦特的技术创新变成了“物理学研究”,这就一举将蒸汽机——其实也就是将工业革命的功劳记到了科学账上。
新知的喜悦
还有一些书,将我引入了之前我并不熟悉或并未关注过的领域,但我读了之后,颇有收获和心得,在这种获得新知的喜悦触动下,我也会撰写书评或答应写序,这样的书评、书序我也不时会在各种媒体上发表。
比如《量子霸权:量子计算机革命如何改变世界》一书。“量子霸权”一词最初由物理学家于2011年提出,意指量子计算装置所能拥有的远超经典计算机的计算能力。本书作者加来道雄是美籍日裔物理学家,出版过多种物理学方面的通俗著作,他在本书中对量子计算技术的发展史作了通俗生动的讲解,并展望了量子计算技术在未来的应用场景,以及这些应用对未来社会可能产生的影响——涉及能源、材料、健康、饥荒、战争、全球变暖、生命科学、人工智能等各种领域。本书虽然从过去讲到未来,但过去只是理解问题所需的背景和铺垫,对未来的展望才是重点。
今年我接触了三本有关汉字命运主题的学术著作:《汉字王国:让中国走向现代的语言革命》《中文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汉字革命:中国语文现代性的起源(1916~1958)》,特别是《汉字革命》,在当下的中文读物中是一本相当独特的著作,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本书深入考察了已被公众淡忘多年的“汉字革命”运动,包括这个运动的国际背景,运动自身的学术理念,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罗马化运动和拉丁化运动,以及“汉字革命”运动在1958年出人意表地急速停止。作者还颇有说服力地将这个运动的始末与国际社会风起云涌的反帝国主义、反殖民主义潮流相对应,力图给出富有历史意义的解释。如果废除汉字,实际上就等于在西方文化的围剿面前投降或自杀,也就谈不到“突围”了。而研发中文打字机,则是坚持抵抗、寻求突围的努力之一。《中文打字机》作者深刻指出:正是将西文打字机那种“所打即所得”的“打字”,改变成为今天电脑时代的“输入”,完成了汉字的突围——今天,所有对汉字的质疑都已瓦解,所有对汉字的围剿都已溃败,汉字已经走上了康庄大道,将来还会走向星辰大海。
责编:闫 尚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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