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耀明

　　应友人之邀，去宁远小城参加诗歌雅集活动，参加者都是朗诵高手，气氛很好。情绪受到感染，我也读了自己写的小诗。主办者很贴心地为大家提供了茶和各种应季水果。引起我注意的是一碟火红的樱桃，那红色在灯光下闪动的晶莹让人垂涎。我小心地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咬破，樱桃的汁水便在舌面上弥漫，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一下子激活了我的味蕾，也激活了我的童年记忆。

　　小时候，我家后院生长着一丛樱桃树，浓浓密密的，和我的个子一样高。每年春天，樱桃开出一串一串的花，很好看。花落，便生出小小的果子，青青白白的。我的期盼随着果子一点点长大，直到樱桃红起来。此时，我早已等不及了。红樱桃娇嫩，易破，我便拿来一只大碗，小心地将红樱桃摘下，放在碗里。我摘得很轻，放得很慢，似乎是怕弄破了樱桃的秘密。摘得半碗，便跑去用井水冲洗。井水凉，使冲洗过的红樱桃看上去愈加晶莹和清爽。我拿起一颗红樱桃，放进嘴里，小心地将皮咬破，让那酸酸甜甜还有清爽在我的嘴里弥漫。那滋味，别提多美好了。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能在春末夏初的季节吃上红樱桃，对于一个乡村少年来说，是一件多么爽心的事呀！

　　后来我长大了，读到一些关于樱桃的文章。中国人食用樱桃早在商代就已经开始了，距今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南朝梁宣帝曾作《樱桃赋》，其中有“先百果而含荣，既离离而春就”的句子，可见，樱桃是一年中最早成熟的水果之一。

　　到了唐代，樱桃的地位达到了鼎盛，因为樱桃得到了统治者的追捧。长安城的皇家御苑园林中就建有樱桃园，供官员赏花食果。唐太宗李世民喜欢樱桃，有一年春天，在东都洛阳，他一边吃樱桃一边欣赏春日美景，写下了《赋得樱桃》，里面有“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的句子。据《旧唐书》记载，公元710年春天，唐中宗携官员一起游樱桃园，望着树上成熟的红樱桃，唐中宗要求官员们坐在马上，伸出嘴巴去樱桃树上叼樱桃，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家。统治者对樱桃的重视很快拉高了樱桃的身份，春天送礼物时，人们常常送红樱桃。

　　杜甫在《野人送朱樱》一诗中写道：“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筠笼即竹篮，面对乡人送来一篮娇嫩的红樱桃，杜甫十分小心地分几次把樱桃慢慢倒出来，还是犯愁会碰伤了红樱桃。

　　樱桃的吃法在唐朝也有了极大的丰富。《唐摭言》里面记录了“樱桃宴”，还有人发明了樱桃配糖酪以及配甘蔗汁的吃法。《酉阳杂俎》中记载，有人将樱桃做馅，制成叫毕罗的点心，令人垂涎。

　　古人对樱桃的研究也颇有收获。《本草纲目》称樱桃为莺桃、含桃、荆桃，具有甘、热、涩、无毒等特性，有调中、益脾气，令人好颜色、美志的功效。既然红樱桃有养颜美容的功效，古人自然要在食用樱桃的时候动一些心思了。宋人林洪所撰的《山家清供》中记载有一道叫作“樱桃煎”的美食，乃一种蜜饯，将樱桃用梅子水煮过，捣碎，放在模具中，制成饼状，再加上白糖，风味独特。杨万里曾作《樱桃煎》诗，赞美“此味良独美”。

　　朱彝尊所撰清代饮食文献《食宪鸿秘》中记载有“樱桃干”，用熟透的樱桃去核，一层白砂糖一层樱桃叠放起来，装入瓷罐中，按实。半天后，把糖汁倒入砂锅中，煎煮到滚开，然后再浇进瓷罐中。一天过后，把樱桃取出来，在铁筛子上铺一层油纸，把樱桃放在铁筛子上摊均匀，用炭火慢烤，烘至樱桃颜色变红后，取下来穿成串，在阳光下晒干，便制成了樱桃干。古人制作美食的态度是严谨的，那精心制作的樱桃干，品尝起来，也一定有着不一样的滋味。

　　小小的红樱桃被古人赋予了这么多的内涵，使其具有了某种文化特质，想来这也不是偶然的。在经历寒冷冬季之后，红樱桃最早成熟，毫无疑问会引起人们更多的关注；红樱桃的色彩，还有酸酸甜甜的滋味，很好地刺激着人们的感官和味蕾；更为迷人的是，红樱桃那娇嫩的表皮，易破，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水果，而是心里的牵挂，因此而犯愁的，又何止是杜甫呢？入心的事物，才是别样的，才是渗透到精神层面的。有了这样几重因素，古人重视红樱桃，也就不足为奇了，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红樱桃的秘密。

　　如今，随着科技的发展，红樱桃更多的秘密被揭示出来。樱桃是一种低热量的水果，既鲜红晶莹吸引眼球，又彰显玲珑可爱，口感上更是酸甜适中。它富含钾和花青素，是一种很好的抗氧化剂，有消炎和保护心脏的作用。

　　我没有口福品尝到秘制樱桃干的滋味，但是能在这美妙的夜晚吃到在童年时就给我留下美好记忆的红樱桃，也很幸福。听着友人朗诵优美的诗句，品味红樱桃的滋味，这还不幸福吗？让红樱桃与诗相遇，这颇具古人雅趣的情节，足以让我为之陶醉了。

　　老家的房子已经很老了，哥便将其翻建，建起了一幢高大漂亮的北京平。后院的那丛樱桃树，也被清掉了，有点遗憾。但是每次回乡下老家，站在后院菜园里，我都会吧嗒几下嘴，那酸酸甜甜的清爽便慢慢在嘴里弥漫，一点点地洇开，一直洇到我的心里。

　　我朗诵的小诗，写的是我在铺满落叶的小巷中走过，我走得很轻，很小心，也很累，但我依然很开心，因为我守住了落叶的秘密。我在小诗中守住了落叶的秘密，那么红樱桃呢？守住红樱桃的秘密，也该是一件有意趣、有意义的事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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